(腊月)
冬至那日,雪下得又大又密,白了人眼。
街上的行人少了又少。
三清拨弄着火盆,好让它烧的更旺些。
炉上的火舌添着水壶,烧的红火热烈。
我躺在藤椅上,枕着软被,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似乎又回到那日,爬满绿叶的葡萄架下,蓝衫人皱着一双剑眉,目光依旧冷静深邃。
我眯着眼,避开那漏下的点点刺眼日光,道:“寻往东海去吧,我爹便在那儿。”
蓝衫人的眸子闪了闪,半晌方才对我道:“多谢先生。”
说罢便已不再看我,目光已转到那被自己抱在怀中的白衣人,替他整了整衣襟,然后牵着他的手,十指扣紧。
胸口阵阵发紧,我咬着牙,忍了又忍,却是忍不住问道:“只是你的身子……”
那件事之后拖垮的并不只有一个白衣人。
更有一个……
闻言,他却呆了片刻,继而便又笑开了几分,恍若晕开的水纹漾在没有血色的唇边,他道:“多陪他一日,便已是偷来的。展某已知足,有劳先生挂心了。”
离去前,他又同我道了声谢。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一蓝一白,好似一幅人间美卷。
忽而又有风声涌来,耳边又似乎响起小伙计疑惑的话语。
“老板,老老板此刻也不知身在何处,他们能寻到吗?”
我看着他还显得稚嫩的脸,笑了笑,只说了声,他还小,不懂。
各种缘由,还须他自个儿好好琢磨。
终有一日,他会明白。
只要活着总有希望的。
没错,只要还活着。
总有希望。
只要活着……
后来。
云山的花几度花开,几度花落。
三清观几度修葺。
落雪几尺几寸。
小伙计换了一个又一个。
可是每个落雨的季节里,我都再也未见过他们。
(后记)
三十年后,我已两鬓发白。
那一日,阳光格外的好。我突然想吃城东老齐家的豆腐脑。于是连招呼都没打,就出了药铺。
一路慢慢走来。
老齐早在十年前就没了,如今经营着这豆腐摊儿的是他的女儿齐妹以及老齐给女儿招的上门女婿。
不过,毕竟吃惯老齐的做的豆腐脑,再吃他女儿做的,总觉得少了点儿味儿。
不过,有的吃总比没有强。
后来到了摊前,齐妹热情地招呼着我。我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蓦地,身旁传来一道依旧清清朗朗的声音来。
“老板娘,来碗豆脑。”
我猝然一惊。
这声音,我曾经听过。即使它现在更加的沧桑,我却仍然记得。
我甚至还记得,我第一次听见它是在三十年前。
那时候,正落着雨。
我躲在云山山腰上的那间竹屋里。就是在那里听到这个声音。
他说——
“先生见谅,实是先生与小哥相处融洽,展某瞧着着实羡慕。”
我蓦地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蓝一白的两道并肩而立的修长身影。
身影,映在霞光里,恍如神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