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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

滕姬

经那日后,我与封白形同路人。

  我原不想见他,但他始终职责在身,加之又是我的侍卫,一日里难免相见。

  我算是明白了自己给自己找的麻烦。每每打个照面,也都视他为空气,找个由头令他离开或者我离开。

  尽管如此,我并非全然不郁闷。郁结于心,夜里就不得安寝。从战场回来我就总是噩梦,如今更是常被噩梦惊醒。

  醒来见窗纱上树影横斜,摇枝摆叶,我顿觉恐慌,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火光漫天的屠杀场。那个额心中箭的大将刚刚还在梦中穷追不舍,满目森然面容狰狞地要索命,那摇动的树影恰似他在外头窥视伺机。

  我眼睛直直地盯着,直到完全从刚刚的噩梦中清醒,才意识到这是我最熟悉最安心的寝宫。无心再睡下去了,我略做穿戴,披衣外出。

  打开门,月华如水,流散一地。在这皎洁的月华和清凉的夜风中,我感到一丝宁静。便站在庭院里面,任月光倾泻在身上。

  远望时,发现封白正站在庭院一角的阴影里,暗的差点发现不到他。

  是了,我忘了终在今夜是他当值。

  我多日的懊火终在今日平息。挥手招呼他上前,他略一迟疑,还是走到我身边。

  “滕姬睡不着?”

  我点点头,遥望夜空:“齐越一战,回宫后我总噩梦连连,从未睡过好觉。”

  封白皱眉,似有担忧:“战场杀伐之气太重,滕姬宫中娇养,再怎样强悍也许还是被侵蚀了几分。”

  “令尹可是这样?”

  “臣自小皮实,又早经战乱,没有受困惑。”他又嘱咐,“明日还是叫医师来看一看。”

  我不耐地摇头:“罢了罢了。倘若他们乱舞一同反倒叫我看得头疼。而且一定会逼我日日喝那乌漆嘛黑苦不堪言的药的。”

  封白还想劝什么,我连忙道,“而且今夜月明,我发现出门透气,好了许多。”

  封白抬头望月,又转头对我笑:“委实清亮。滕姬可愿意去更开阔的地方?”

  我疑惑问他在哪。他翻身越上宫墙,伸手给我。

  原是如此,最好的地方自然在高的地方。

  我心中紧张得砰砰直跳,抓紧了他的手。他的掌心宽大温暖,指节分明,一用力就将我稳稳提了上去。

  我们顺着爬,坐到了琼华殿的屋顶上。举目四望,远处的楼宇也收于眼底,最远处遥遥相对的则是姑苏台,也是最高的宫殿。殿中烛火通明,与老宫殿的寂然形成了对比。

  我面色沉重,喃喃道:“只怕姑苏台现在还乐响不绝歌舞升平吧。”

  封白显然知道我的想法,接道:“舞乐美人恩,最是消磨人。”

  我斜睨他一眼,笑道:“令尹说话还真是不避讳人,莫不是念在我们有过命的交情?”

  封白亦笑道:“臣只是说滕姬所想,并无别的意思。”

  我没有否认,点头道:“其实原先没想过那么多。近些年宫中奢华也只道吴国强大。可若不是途中遇到那三个逃走的士卒……”我眸色暗淡,略作停顿,“若不是那三个士卒,我还依然不知大兴土木对平民伤害这样大。”

  “无数将士浴血,死里求生。经历了那样的事,一时间竟有些不能适应宫中人人安逸奢华的气氛。”我忧色顿显,“封白,吴国,是不是并非它看上去那么强大。”

  封白没有回答我,反问我:“如果吴国没有看上去那么强大,滕姬打算如何。”

  我略作思索,殿上伯嚭大权独揽,父王耽于美色不再像以前那么勤勉朝政。伍子胥被杀,孙武返乡,我能做什么?遍揽门客?规劝父王?

  我无奈一笑:“滕玉空有男子治世之心,可终为女子,许多事,说易行难。”

  “您只要做好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就好了。”他淡淡含笑看我,“滕姬不该有那么多重担,自有君上和吴国男儿们为国烦忧。您作为吴姬,已足够称职了。”

  “真的吗?”我迷惑看他,他点头称是眼中满载寂夜星辰,我竟在其中瞧见一丝宠溺,赶忙漫不经心地望向姑苏台。沉默了一会,我问他:“吴齐联姻,你觉得如何?”

  他愣了一愣,接着垂首道:“吴王似不愿与齐联姻。”

  我笑:“的确,父王想北上攻齐,虽不得不缓缓,但仍是要去的。只是——”我顿了顿,“只是近年越国渐强,吴越边界屯兵常与一股势力有小交锋,越王总会以匪盗横行为借口,他能糊弄过我父王不过因早年践行的忠心令人咂舌。”

  封白默认了我的说法。“所以若是吴国能多一个盟友,自然是好的,倘若吴越交战之时。”

  “以吴国实力,滕姬不必太过担心。您不必……”

  我又问:“倘楚越联合,吴国前后受敌,彼多我寡又当如何?”

  “楚国自吴军入郢险些灭国之后元气大伤,此刻在休养生息,应是顾不得与越国联手。”

  “楚国当真忘了此仇?从前吴国未强大时,常与楚国有战。而今,吴国强大了,常受困于越国,吴楚边界倒宁静了。”我若有所指地说。

  封白似有赞叹:“滕姬竟有如此见识。”

  我淡笑,接着说:“楚国元气大伤,与晋也不再争霸,与吴也不再短兵相接。这不是楚国不愿意,而是它现在没有余力。如今吴国不到这种地步,却也在对齐国一战中,损耗了些国力,今后再有战,再伤及元气,像楚国一般无力对敌,吴国可能像楚国一样自保呢?”

  封白默然不语。

  “既如此,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我叹息,“令尹说我为吴姬已然做的足够好。但既为吴姬,能换一国盟友,何不做得更好呢?”我深深看他:“封白。我最后问你,你当真对我无一丝私情?今后也不可能?”

  “我……”他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眸中暗浪汹涌挣扎,几欲冲破无形的桎梏,但终究沉寂在墨瞳深处。

  他只道:“万望滕姬不要因臣远嫁。臣不值。”

  我心中百种苦涩蔓延,到嘴边化作爽朗一笑,我仰头望天,像放下了沉重的包袱,笑道:“您不必担心。您是滕玉不嫁的理由,不是滕玉嫁的原因。”

  “夜深露重,多谢令尹陪伴。滕玉该歇下了。”

  封白默默带我下了屋顶,我裹了裹衣襟,正欲推门就寝,忽听见封白低低说:“滕玉,别嫁。”

  那声音如此压抑、痛苦,又如此低沉,像是我的错觉一样。

  我回头看他站在院落中,月光为他渡上一层朦胧的光,可那样亮的光芒,他的神色却如此晦暗,埋在刀刻般的阴影中,盯着地面,不肯看我。

  我恍然觉得是我听错了,走进了屋子关上了殿门,将一切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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