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

连日赶路，真正停驻休息并不多。临近到先师所在地时，忽地下起了细雨。

　　我在雨中沾湿衣衫，瑟瑟发冷。封白执斗笠披我身上盖好。这是自我告与他心意以来，他对我首次主动。

　　我紧了紧绳结，看着他削高的鼻梁，抿唇道，：“你这样，别人会误会你有分桃之好。”

　　他清明的墨瞳低头看了我一会，只道，：“不及滕姬康健重要。”雨帘细密，沾湿我的双睫毛，我垂眼，有些甜蜜又有些怅惘。

　　那日，封白没有回应亦没有拂袖发怒，只道天色渐晚，我们该回去了。之后，我们就陷入了尴尬里，话少了，相处也少了。

　　我委实不明白，他对我这般好，却又不肯接受我，难道真的只是君臣礼义？

　　多想无益。我们就在这不明显的沉默中抵达了两军对峙的地方。

　　我们这些补给人员的气氛陡然紧张，毕竟不知什么时候对方就攻过来了。

　　我寻伯嚭，让他带我参与兵策讨论。这个老狐狸恭敬地应允了，让我远远地看，图和沙盘我都只能见个大概，在他们的谈论中获知当前军情。

　　我没人商量，又十分信任封白，有时便佯装兵法对战，与封白拟战一局。这令我意外发现封白不仅身手好，运筹帷幄上还是个将才。我暗暗记下，打算回去定向父王举荐。

　　战局并不很好，吴军与齐军对峙齐境河水边，虽然吴国水师厉害，又经过孙武等人训练，个个骁勇善战，胜过齐军一筹，但毕竟路途遥远，兵马粮草供给不足，我们这些补给队虽及时到了，也不能久久僵持。双方交战了几次，都是小战，都没有大动作。

　　听闻今日齐国政变，大臣鲍氏弑君把持政权，内部正混乱。吴国将领们都觉得这是我们趁机下手的好机会。我与封白谈及战术，都认为精兵偷袭，断了使他们措手不及，慌乱时再主力赶上，是为佳策。将军们亦打算如此而行。毕竟我们十分熟悉这套战术，当年夫椒大败越国就是如此。

　　我摩拳擦掌，正待立个小功，今后好将功折罪，伯嚭就一脸焦急慌张的神情带着一片布帛来了。

　　宫中我偷溜出宫的事果真败露，宫人受到了处置，父王勒令我速速回宫受罚。

　　至此，再无转圜余地，阿罄云岫等都受我牵连，我不能不回去，好在我是父王最宠的姬主，连着平日对我的宫人并不苛刻，此次只是暂时关了起来。

　　伯嚭怕查到他，急急回信，信中为我说尽好话，又哀叹不该放我出宫，模样为难。我郑重表示既为我的主意，决不会牵连他。

　　我正坐修书，斟酌了言辞，诚恳认了错，又竭力将宫人干系撇开，回去定仔细阐述。然末了坦诚我写道,我既为吴姬，乃人女，应与父并肩，刀剑来则挡于前，亦为人臣，当敢于人先，此次行事鲁莽，只因滕玉报国心切，愿同男儿一般，战场杀敌，无惧生死。望父谅解，回去定当领罚思过，尽脱稚气。

　　我寻封白告别。自抵达以来，我每每寻他，他总是避开，缄默不言，自顾自擦拭他的刀，那时便像极深山的一樽雕琢得阴影分明的石头，只是欣赏也是好的，我就远远望着发了呆，他怅然无奈地叹气，连叹气也是好看的，这时像远山重叠嶂，犀利深刻又有春日初升的温柔。

　　想来世间两心相悦，是不能强求的。而今一别，他不必再苦恼避让，亦算好事，只愿他得胜归来，衣锦还乡，从此前途无量。

　　他并不如我想像的如释重负，眼中含着我不能理解的复杂。但口中却道：“滕姬回城亦是好事，真若开战，刀剑无眼，即使兵卫相护也难免受伤。”

　　当夜我略作收拾，伯嚭派的人马都已在帐外准备好。明日一早，就能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