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他时,是在曲鸠宫,是我吴国大败越国的庆功宴上。
越王称奴,成了吴国最下等的阶下囚,为我父王养马洒扫。
越国杀我祖父的国仇已报,父王心中十分痛快。谋臣和将士们都在这场胜仗中信心倍增,隐隐嗅到了吴国将逐渐强大的气息,举国上下都弥漫着战胜的欢腾,国主便允了我们和宾客们的女眷也来一同庆祝。
宫女眷们俱坐在竹帘后饮乐说笑,好奇地从帘缝中窥视着传闻中那些智勇深沉的功臣们,我年纪小,坐在吴国公子的夫人—我的母亲旁边吃些果酒,也人云亦云地随她们往宫宴中心张望。
周良人见状,便取笑我在看上了哪位小公子。她仗着年轻貌美和我父君的宠爱,说话素没遮拦。我母亲轻皱了皱眉头,不怒自威地睨了她一眼,勾唇轻笑:“你自己打量便罢了,滕玉知道什么,垂髫小儿面前也没个正行。”
周良人讪讪,嘴上却还是嘟噜着:“妾只是觉得,宴上能者众多,亦可为女公子未雨绸缪。”
我瞟了一眼帘外,正襟危坐,傲气道:“宴上能者虽多,滕玉却觉只有国主这般神武英明方可得滕玉终身托付。要么是伍公和孙公这般有谋略有胆识的臣子才可令滕玉臣服敬重。他们这般的人,只怕举国无二,滕玉又有什么好看的呢?只是想一睹我吴国的功臣们的风采罢了。”
这样郑重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我母亲赞同而满意地看了看我,众人中有称赞王室的,也有笑我人小鬼大的。周良人人也被逗笑了,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虽说得那样郑重,却在端正坐了半晌后就性质缺缺忍不住呵欠连连了。母亲见此,询问了我,便命宫人抱我回寝殿。
没了许多炭火炉子驱寒,又夜风寒冷,更深露重,我被冬日的寒风吹得越发清醒。我紧紧偎在宫人怀中,紧紧抱着我的暖炉,睁眼望进一片深深宽广的灰暗天幕中,忽然一粒白色亮晶晶的颗粒飘至我的鼻尖,凉凉的,我一摸,又什么都没有。
我喊,阿罄,这是什么?抱着我的宫人停了下来,惊讶地看着,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让她将我放下,我们一同立在亭廊之上,看那些纷纷的白像神女衣裳的金粉散落人间,倏忽不见。
我看呆了,迈步去接,阿罄连忙喊我。我玩心大起,做足了女公子气势,让她在原地等我,我则在那银白中伸手接,却一个也接不住,我就迎着欢快地跑,阿罄方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在后边追我。
我冲她咯咯地笑着,点着轻盈的步子,舞着手,飞扬着青丝,跑得越发快。
我心中得意,想会上那些舞姬万千的仪态也不及神女衣纱上的一角晶莹。我以为只有我们才看得见这样的神迹。我跳着、跑着,冷不防撞进了一个温软的怀里。
那样温软,便是五年之后我还记得。
我狼狈至极,倒着冲阿罄傻笑的时候撞倒了一个白衣小子,我也脚下不稳,几欲跌倒,以脸接地,幸而一双手沉稳有力地护住了我的脸脖,我离他只有几息的距离,目光期然就撞进了一双黑如墨玉,又温如春日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