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7年4月7日07:32
Mix共和国,伊尔斯格勒
代号: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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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宽阔到几乎望不见尽头的地下街中,麒零对时间的流动失去了实感,长时间的行走后。天空的光照丝毫没有变化,就连太阳的位置也没有一丝变动。
望着大大小小的垃圾堆,麒零心中沉闷得像化不开的浓雾。
『在这的人都是这么生活?』
他来时在A那已经对下层人生活的艰辛有所耳闻,在银梦闲来无事时还与彗星一同看过资料——但他万分没想到,竟是这般景象。
那人面对他的疑问,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他手上提着的短枪,尽力抑制住心中的鄙夷『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三人走着,路过一片填埋场,胡乱改装的挖机正将一堆堆麻袋倒入坑中,随后挖土填埋,最后用破旧不堪的履带碾压过地面。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恶臭。
麒零有些毛骨悚然,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那人司空见惯般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这儿的人,无妻无子,无亲无故,活着一天是一天,哪管活的怎么样。』
可是,这里的严冬酷暑时节要怎么过,垃圾成堆的地方怎么能住人。麒零想说,但实在说不出口。
于是他问『怎么可能没有家人,又不是人人都像…』
那人仿佛找到了能够嘲笑麒零的点,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像看傻子般盯着他笑『没有财产,没有智慧,没有技术,甚至没有姿色的人,家人避之不及,想尽一切办法远离你,那眼神——就像看个垃圾堆里的蛤蟆。』
麒零记在脑中,步伐有些僵直,没注意到脚下泥地的凸起,打了个趔趄,险些绊到紧紧跟随的白烛。
『之前你说的那个安戈,是干什么的?』
『山一样大的破铜烂铁,前几天有个穿着毛衣的女人,带了一帮人来,嘴里嘟囔着什么安戈,过了一会鬼鬼祟祟地跟老大商量要弄什么热启动。』
『然后呢,宕佳有没有同意?』
『你当闹着玩呢?真拿给他们摆弄那大铁壳子,银淼帮还住哪?然后就把他们揍跑了——说来奇怪,他们好像压根就没打算还手,只是乱开几枪就一路跑到南边的升降梯里去了。』
麒零挠了挠头,见带着破旧头盔的男人没有要反抗的打算,便把枪收进了内兜里——虽然他也根本不会使用Mix的武器,没有相应的权限模块,所有武器在他手里都只不过是烧火棍罢了。
『你们从没想过要到上面去?』
那人眼神中的讥讽之意愈加强烈『我以为你至少提前对这儿的规矩做过功课。银淼的人可以上去,其他人,不行。没有允许,这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地下街。』
『…凭什么?』
『因为规矩。』
『我真想知道,什么规矩会强行把人关在几公里的地下?』
话音刚落,体型巨大到骇人的机械已然出现在视野的尽头,仿佛占据了半个天地般,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无匹的齿轮与传动轴互相以难以理解的方式耦合,残破的金属外壳依然泛着微光,在那视野不可及之处,无机玻璃内安置的狂躁无比的核心,以人类未解明的流体金属不停吞噬着周遭事物。
『这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攥住了麒零的心脏,眼前无法理解的巨大机械,竟让他无端联想起那扭曲的廷达罗斯。『…这就是你们说的安戈?…』
『当然了。』两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安戈吸引,一时之间竟放松了警惕,没有注意到慢慢靠近的一大帮人,待到麒零察觉到他的存在后,领头的身材修长的青年继续开口说道『还能是什么呢?小麒零。』
原本在身旁领路的那人,见宕佳出现,立刻趁着麒零这时分心,一溜烟便逃到了宕佳背后的银淼帮众里去。
『…A跟我说过,只要找到你,你就有办法可以治好梦初。你们之间的交易跟我无关,履行你的承诺然后我就立马离开这鬼地方。』
『哦哟——有没有人说过你可怜的情商低到近乎没有,哪有一开口就说正事的?』宕佳抖了抖银色的袍子,他的装束与整个地下街的风格格格不入,比起街头混混——更像是这不见天日的地下的王。
『我没时间跟你讨论这个,我知道你们Mix的规矩,只做,不问…』
『看不出来你还挺上道。』宕佳歪过脖子,斜斜看向麒零背后沉默不语的梦初。『还挺漂亮——你就为的这个跑来地下街,不带一兵一卒站在你至高无上的宕佳大爹面前?』
『…不关你事。』麒零轻轻把梦初拉到自己背影后,一只手悄悄摸向长长的画筒。『我说,履行你的承诺!』
『你跟我说说,你跟我凶个什么劲?我一个体弱无力的Mix公民,要怎么威胁到Fate的军人呢?』宕佳环视一圈手持各式改装枪械的手下们,随即哄堂大笑,笑的忘乎所以,良久,见麒零脸色阴沉,才开口说道。『好好好,那把天斩拿出来吧,现在拿给我,我就帮你这个忙。』
『…什么天斩?你自己去问河里的归来,他身上带了几个权限模块。』他不知道对方手中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权衡一番才说出口。
『他从浩铁的堂口找了俩红棍去干活,结果全死你手里了——归来也遇到了你,而你他*还好端端站在这。』
『我一个人都没杀…』
『…就是说,你手里没有天斩。』宕佳眼神失落了一瞬,直到看到麒零脖颈后闪着微光的权限投影,眼中像突然放出了光彩。嘴里轻轻说着什么,兴冲冲地从手下手中接过一把枪来。『AKBP-MS突击步枪,国防科的新货,在恶土里截到的,你看这两个指头的口径…啧啧,够不够正义?』
『所以哪里能治好梦初?』麒零拼命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佯装面色自若地缓缓说道。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对面不识趣的外乡人并未应声倒下,只是紧紧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护在梦初面前,银淼帮众讶异地看着首领突然掉落在地上的步枪,只有宕佳看向了土堆上拿着一挺重型狙击枪的短发青年,长长的风衣颜色慢慢变得与土块相似,眸子里闪过一抹狠厉。
『秋名小鬼,你正在干涉地下街的事务,我给你个机会转身离开,还来得及。』
『虽然土豆说这里有教国的遗留问题,但有你这样的人,有你们这样的组织在,地下街永远不可能被解放。』
『…傻*,你们一家子都是傻*…土豆有没有告诉你,就是他把我调到这里的。』宕佳低声咒骂两句,抬起手来指向那硕大无朋的机械。『三年了,那该死的安戈除了能供电之外什么都没做过!地下街压根就是个幌子,这鬼地方之前是教国的圣殿,你的弱*哥哥根本就不关心这里的人,维持这个地方只是为了让上层人过得舒心一点!』
『上次我俩谈崩之后,土豆就再也没跟我有过联系,什么狗屁以我的规矩约束这些人,你知不知道随便一场鬼知道什么垃圾带来的瘟疫,就他*能一个月内清光地下街一半人口,埋都埋不快,尸体就成了新的传染源。』
『而你,少来跟我说什么归顺教化,你跟元帅是一家子,打的什么算盘我能不知道?』望着目瞪口呆的三人,宕佳笑出声来,既得利益者们对自己营造阶层的根基的手段,竟然一无所知。『如果你真的想为所有人好,就不要拦我,拿到天斩之后,我可以带这些人杀上去,我要把他狠狠拉下地狱,再在Mix的废墟中重建真正能包容所有人的国家!』
『…对不起。』秋名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狠下心来开枪打穿宕佳面前的地面。『我不可能让你拿到天斩…那对所有人都是灾难,但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就让我去改变它。』
『不识趣的傻*。』宕佳轻轻咒骂一声,眼神中多了几分无法消解的杀意。『你们,市中心堂口,海地堂口,恶土堂口的,去把那两个小屁孩杀了。其他人跟我来,明早把秋名的人头丢到他哥哥家门口!』
战斗一触即发,子弹疯狂向秋名的位置倾泻,秋名堪堪躲开致命的两枪,一个闪身便消失无踪,只有狙击枪沉闷的枪声不停消耗着银淼的兵力。另二十多号人则高喊着向二人冲了上来,却不约而同地收起了枪械,手中挥舞起私自改装的砍刀棍棒。
『跑,跑到那个大机器里面!』麒零脚步重重一点,泥土碎裂一片,整个人便和梦初闪身出现在了五六步以外的地面,身后一大群追兵怒骂着紧随其后。
耳边一凉,麒零猛然低头躲过一把旋转的飞刀,随后向着不远处的安戈狂奔起来,见到这么多装配了军用义体的打手,他连抽出长枪的心都没起过——因为一旦被抓住,手脚被砍断之后,只要银淼帮用约束带轻轻把他绑起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小心!』梦初惊呼一声,猛然扑向麒零的后颈,随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去,腹部插着一根短短的三棱刺刀。
『不…不不不…』大惊之下的麒零一咬牙撕下一块衣服,手忙脚乱地想止住血,却毫无用处,鲜血依然汩汩地从伤口流出。他在Fate的军队中学到过——三棱形的军刀造成的伤口,无法止血,Fate曾经与别国签署过协定,不能使用这类武器,但银淼的人眼中毫无规矩可言,竟对他用上了三棱军刺来削弱他的移动能力。只见梦初脸色渐渐苍白,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不要死…不要死…求你了…』
『男的留活口,老大要取他的权限模块!那女的就直接杀掉!』他回头望见越来越靠近的身影,抱起昏迷过去的梦初,用自己的背面对着追兵,拼命地奔跑起来。
额头上渗出瀑布般的汗珠,肺辣得像要炸裂开来,大量肌酸堆积在他全身的每块肌肉中,脚步愈发沉重。梦初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嘴里轻轻说着什么,腹部如婴儿嘴唇般的伤口所流的鲜血,已经染红他半件衣服。
『梦初…梦初…不要死…就快到了…』
见抱着梦初的麒零离安戈已然近在咫尺,银淼打手们纷纷掏出趁手的枪械,准心齐齐将麒零套入红点中,随后狠狠地扣下扳机。
『砰砰砰!』
『砰!』
『砰砰砰!』
麒零瞳孔一缩,身体猛然稍微侧过一点点,使自己的身体与子弹的接触面积最大化,疯狂倾泻的全威力弹瞬间将他半个胸口打成了筛子,飞溅的血液与梦初的血混合在一起,向脚下苦恶的大地淌去。
活下去…我们一起活着…
枪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麒零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疯狂地跑过旷野上的废车,从车窗的反光中瞥见自己已经难以愈合的伤口,俨然一副触目惊心的景象。
他以残躯抱着唯一的光芒,身后是无数举枪射击的追兵,怀里是安静的梦初。
『活下去,不要昏过去!』麒零猛然重重锤向自己千疮百孔的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即将下沉的意识又重新唤醒,将拥有不久的法术回路尽数注入腿部,在漫天的枪弹中用尽全身气力重重地纵身一跃,整个人便猛然撞进机械建筑的大门中,无数尖锐玻璃渣深深刺入他的身体。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下墙上的应急按钮,一道重型卷闸门便从破碎的大门上迅速放下。
在卷闸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即将倒下的麒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向下一蹲,将梦初整个护在身下。随即一枚火箭弹便呼啸着穿过大门的缝隙,硬生生击穿了面前的另一道紧闭着的小门,随后猛然炸裂开来,爆炸的火光和飞溅弹片将二人一同吞没于寂灭之中!
随后,卷闸门终于关上,叮叮铛铛的子弹与金属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没有一枚能穿过这扇门。
良久,身子残缺小半的麒零摇晃着,试图站起身来,腿骨却咔嚓一声碎裂开来,整个人又倒回地面。
活下去…一起活下去…我不能失去任何人了…求求你…
他颓然地抬起头,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拖着生死不知的梦初,一点一点爬向刚刚被炸开的小隔间,破碎的机械之神的核心正在那里不停流动着。
伤口没有任何要愈合的趋势,麒零意识模糊起来,两人在金属地面拖出长长一道血痕,直到他带着她爬进核心反应堆室,无数复杂的机械结构已经不再能引起他丝毫注意。
他要梦初活下去,如果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的话——不必是自己。
他将人工后期添加的硕大供电插口拔开,边缘的一排现实稳定锚尽数落下。光是这个动作就几乎要让他晕厥过去。
恍惚中,不曾存在的时针开始颤动,整个巨大的建筑内,流逝的时光出现孔洞,无垠的虚空在时间的概念背后渐渐隐现。
除了他们,整个建筑内的事物都开始腐朽,亦或在闪点之后,返还回原来的物质组成,无法被解明的景象在他眼前一幕幕浮现,五光十色的,无法被理解的千层空间在他身前折叠展开。
『救她。』
腹部插着的军刀还原为一堆铁矿,散乱地堆在女孩的审判,鲜血从各处如丝带般慢慢流淌回来。无垠的时空中,他看到万世的浩劫。
硕大无朋的安戈伸出钢铁的爪钩,伸向那至高的主神安斯塔利亚,它由无数感应器组成的眼中,0与1构成的苍穹不再明亮。
『血肉 苦弱。』
他看向虚空中由机械耦合而成的神明,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