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7年2月23日19:57
Fate公国,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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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正义的?』
面对着十几把黑洞洞的枪口,黑羽垂下眼帘,向捂着断手的蘇问道。
『我只是个商人,不想谈论什么公平正义的空话——你不一样,你是没有这个资格。』
黑羽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指向在远方的夜空中静默的黑塔,眼神中带有一丝祈求。
『我有罪,但可以偿还,黑塔底下有个洞窟,廷达罗斯和它背后的邪神就在那里,我可以摧毁它。』
男人摸了摸胡茬,断手甩下一地鲜血『所以呢?什么廷达罗斯什么邪神,既然是为自己开罪,又何必惺惺作态?』
柔和的晚风吹开一地枯叶,商铺房梁上悬挂的灯笼轻轻摆动。整座皇都,不论城内还是城外,俱是寂静如铁笼。
此际,青砖朱漆的皇都城墙头上,阿斯塔工业所属特工悄悄抹开哨兵脖子。风轻云淡,皎月高悬,照透黑羽的脸庞。
『真不让路?』
『你大可以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好,既然是这样…』
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等待着二人的对话走向终点,没想到黑羽话音未落,一柄长剑便如游龙般出鞘,眨眼间便斩落人头一颗。
黑羽正欲连斩,迎面激射而来的子弹却硬生生打了他一个趔趄,半秒迟疑,数发银弹便将他的身体穿成了筛子,巨大的冲击力直直折断几根肋骨。
『呃…』
只见士兵们不停扣动扳机,每一次扣下,弹夹中特殊处理过的银制全威力弹都将咆哮着将黑羽的身体穿出一个血洞来。
『嘭。』
枪膛的火光照亮皇都的夜空,黑羽千疮百孔的身躯终于重重地倒下去。
『嘁…什么鬼东西,以为十六个有连射武器权限的士兵白找的?』蘇包好断臂,在士兵的警戒下走上前来,对着国王狠狠踢了一脚。
『嗯?起来回话啊!』
见黑羽毫无回应,蘇半蹲下来,伸手探过脉搏,随后又飞起一脚将黑羽踢到角落里,劲力一卸,撞翻几袋垃圾。
『趁你没死,我来跟你摆摆谱。』半蹲在国王身边的男人轻柔地摸了摸胸口的缀饰,又冷着脸继续说道『被你用议会逼走的那个女孩,她代号叫纸鸢,从Mix出来就一直跟着我,现在我却连她死活都不知道!——来点表情!别乏味得像土豆。』
『不是我…』得到的只有气若游丝的回应。
『你可他*换句说辞吧,Fate这两年民不聊生党同伐异,一天硬是能死十多个。正经一点的领主被你白送了大半,就连那个号称不死之身的血魔都能被你弄死!』
黑羽眼中倒映着街边阑珊灯火,他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随后男人猛然用力一脚将国王踢向墙上,砸碎一圈厚重的石壁。
『这个时候你脑子里是不是应该开始走马灯了?有没有看见三年前刚即位的你与我达成的共识?我一直挂在脸上的职业微笑是不是给了你某种错觉,让你觉得可以随意摆布?』
『不…』
『不你*的*!』蘇面目狰狞,像恶魔般对着从墙上滑下的黑羽拳打脚踢着,丝毫不顾那嘴角流下的鲜血,仿佛一定要将对不公的所有怒火尽数发泄般,猛然掏出一柄军刀。
『尊敬的国王,出于怜悯之心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魔族已经把你留下的那堆废物领主同化了个七七八八,我要去收拾你的烂摊子,然后再来由我带你的人民拥抱自由——至于你,还有没有什么遗言?』
要在这里死掉吗?
怎么可能啊。
满口血沫的黑羽费力地抬起头来,嘴角轻轻动了一下,迟疑两秒,蘇干笑两声抬手示意士兵放下枪口,旋即军刀猛然刺入黑羽胸膛,一抖手甩干鲜血后又微笑着俯下身去,体贴地聆听遗言。
『…』
『大声点。』蘇又恶狠狠地抽了一耳光,而后嫌恶地看着沾满血污的独手。
『心象杂生…』
『啊?』男人一阵错愕,手中暗暗握紧了军刀,准备来一个痛快。
『明灭吞主!』残破的身躯大吼出最后的话语,突然出现的一股丝毫不逊色于风暴的强横气息,不仅令经过认知强化的蘇目瞪口呆,就连难以识别法术波动的士兵都因此面面相觑。
『不!』
恐怖的紫色涟漪从黑羽周身暴涌而出,那首当其冲的蘇,顿时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便被拍进墙中,一股极为狂暴的能量束从第一波的能量场中激射而出,碾碎一片丢盔弃甲跪地哀嚎着的士兵,最后直冲天际,那股磅礴的能量波动,即便是在千里之外的麒零眼中,也清晰可见!
须臾,黑羽摇晃着站起身来,回路的完全断裂已使他无法再利用任何法术,拖着脚步缓缓走向那卡在墙中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的蘇,随后抬头望向这个满脸胡茬的男人。
『现在如何?』黑羽轻轻摇了摇头,一头白发随风飘动,他不再理试图挣扎出墙体的蘇,转身向远方的黑塔走去。
『等等…我要亲手…』
望见黑羽即将远去的背影,蘇几乎咬碎牙齿般愤怒地锤打着墙面,随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下定了决心,将能活动的右手慢慢伸向未陷入龟裂朱墙的衣袋。
『黑羽。』
白发青年慢慢转过头来,看见蘇手中注射器的一瞬间瞳孔猛然紧缩,他竟然感觉到了麒零的气息。
『…你想要做什么?』
蘇干笑一声,没有理会黑羽的问题,直直将注射器刺入大腿,见男人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黑羽一咬牙,揽起尸骸庞散落的一把匕首便倏然如游魂般冲向蘇。
刀锋划开他喉咙的一瞬间,蘇终于挣脱了墙体,一柄军刀紧紧抓在手中。
『铛!』
嘴角浮现一抹怨毒,男人阴笑一声,手臂猛然一抖。顿时,军刀如闪电般顺着匕首的刀势,在黑羽遍布疮痍的身上又划开一道口子。
黑羽强忍疼痛,一个跨步躲开致命的一击,一把抓住蘇正在复原的左手,随即用力一斩,指关节上满是茧子的手掌便应声落地。
望着喷涌的鲜血,蘇毫不在意地平斩逼退黑羽,只见那只断手的根部渐渐复原,而又慢慢地在手掌根长出一副新的手掌来。
『嗯,挺不错…就是有点痒。』
蘇的军刀猛然左右翻飞起来,绕开匕首在黑羽手上重重一划,连同袖章在内,划开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白肉一翻,鲜红的血液随即便渗了出来,很快被黑色的衣服吸收殆尽。
黑羽狂退两步,他明显感觉到即便是被邪魔淬炼的肉体强度,也不可能在没有恢复能力加持的情况下承受太多的打击。
沉吟半秒,望着那状若疯魔的男人,将匕首在胸前一横,便如游蛇般冲上前去,一时间宽广的街道中,刀光剑影纷飞,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即便蘇手中的刀只不过是Mix的制式军刀,但在注射入那诡异的血清后,硬生生用最普通的武器搅出一片寒光,硬拼几记后,蘇暴喝一声,刀势携带着巨大的动能将黑羽猛然冲倒在地,嘴角轻轻一扬,手中军刀翻飞一圈向下捅去。
『死吧!!』
刀锋在怒吼中落下,脚下的黑羽眉头一皱,倏然整个身子平移了半分,军刀猛然插入胸口旁边的地面,愣神的一瞬间,黑羽宛如弹簧般瞬间弹起,将匕首直直捅入眉心。
只见蘇全身颤抖不停,身后隐隐浮现出两道光芒,心中大惊的黑羽当即手掌一转,将短匕整个没入头骨中去。蘇双脚一蹬,背上方才刺出的光芒倏然消散,黑羽无力地将蘇往旁边一推,街道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去。
望着仰面躺在一地鲜血和自己脑浆上的男人,黑羽心中五味杂陈,终是伸出满是血污的手,轻轻抚上他圆睁的双眼。惨淡的月光洒向二人,荒寂的路边草丛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生出无数诡秘暗影,远远望去如同幽森的亡灵火焰,生生不息。
玄黑色的天空,除了月光似乎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温度,连星子都消散。广袤的大地一片黑暗,折磨得人类动弹不得。
国王丢下一地残肢断臂,步履蹒跚地走向那座在惨淡愁云里高耸的黑塔。
黑暗,有多少个黑暗?有多少种黑暗?有多少这样那样的伤疤折磨着他,有多少的痛这样挥洒着,又有多少人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离开?
黑色的衣服与黑暗连成一片,宛如那无尽的黑暗只是他衣服的一角。环绕皇都的通向天涯海角的寂静河道在阴云密布的夜空下轻轻流淌,像是与国王一同奔向无尽的黑夜的最深处。
黑羽再也站不起身来,身后拖出一长道血痕,得到消息的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又加了几道厚重的铜锁,吹熄蜡烛在黑暗中看着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爬行的国王。
太黑了…真的太黑了…尽头在哪里,谁又能来告诉自己。
——没有,再不会有。
黑羽终于尽了气息,停下了救赎的最后脚步,年轻国王在黑塔门口静静地死去,只有微凉的晚风轻轻带走他的体温,所有的理想,勇敢,恐惧,羞涩…都与生命一同化为往事。
『…』
皇都内完全陷入寂静中几秒,转瞬间从千家万户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人们跑出家门奔走相告,无不是面带喜色。原本黑暗一片的城中顿时如同节日盛况般欢腾一片。
城中万盏灯火大放光明,一层层楼阁顿时披上了宝石镶嵌的衣衫,一条条街道也都变成了皓光闪耀的银河。
粗衣短裤的平民与锦帽貂裘的老爷们一同陷入欢庆的海洋,所有阶层的所有人群如同潮水般奔向依然黑暗一片的黑塔,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争先恐后地涌向死去的国王。
『烧了他!』
不知人群中谁嚎了一嗓子,人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正当他以为说错了话的时候,人声却如排山倒海般响起。
『烧了他!烧了他!烧了他!』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疯狂的盛宴,跃跃欲试的看着胆子大一些的人冲上前去,人们招呼小孩跑回家中拿来煤油,有人无偿贡献出自己的火把,势要将国王的尸体也化为飞灰,还很有必要恶狠狠的踏上一万只脚。
正当疯狂的人群涌向黑羽的周身时,一声极为狂乱的巨响从黑塔底下传来,离黑羽不过十步的所有人立刻嘶吼着将煤油淋在自己身上,又如同疯魔般从他人处抢来火把,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点燃。
广场上顿时出现了十多个火柱,人群又如退潮般大叫着跑开,生怕自己也落得成了一堆焦臭肉块的下场。人类的潜能在恐惧面前爆发,几个人逃开的速度甚至可以媲美Ares的具装骑士,风驰电掣地踩着不小心被绊倒在地的陌生人奔跑着。
黑塔面前的青石砖地猛然炸裂开来,巨大而扭曲的猎犬低着头从中走出,在未来得及逃远的众人目光下,布满鳞片的腥臭触肢卷起黑羽的尸体,送入那混乱生长着无数细碎牙齿的巨口中。
廷达罗斯转动着的复眼毫无波动地望了望颤抖不已的人群,又扭动着小山一般的身躯,缓缓走进那道看不清结构的石缝中。随着细长的尾巴也进入石缝,上面表层整块地面猛然泛出一道暴虐的红芒,等人们再睁开眼睛,石缝便悄然无踪了去,黑塔前的青石砖毫发无损,像从未断裂过。人们颤抖着面面相觑,只有广场上的十几堆冒着烟的余烬默默见证着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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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怎么就你一个了,九月和秋呢,都睡了吧?』
『是,明天我们在三层还有个会,商讨一下音阁的归属权什么的…他们领地挺远的,回去路上容易被埋伏。』
『啊~是啊,怎么还有会…最近忙得都要死了——』
『对了…』
『明天想不想吃斯佩切尔的炖菜!』
『…』
『去雾林抓点长耳兽回来烤怎么样!很棒吧!就这么干吧——明天我要请个假,对!』
『…』
『今晚我也要走了…他们对气息的感觉太灵敏,我在这里的话,他们会睡不着的…真是…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张扬,我想说我爱…』
『爱吃萝卜和青菜!不用夸我,我改天帮你带回来,有事的话等明天再说吧,现在可是下班时间了,连隔壁Mix都不兴加班的——那…我先走了。』
『好…明天记得提醒我呀…』
『好好好——黑羽!』
『啊?』
『晚安。』
少女笑靥如花,推开门去,随后轻轻关上黑羽房间的门,强忍着泪花走向回转的楼梯。
"执一盏岁月难留,徒留孤寂无言。
六魂封印,可恨心魔永坠。"
『走得好快啊…下次要怎么说呢…啊!糟糕,头好疼…』
"守一场爱别离愁,经流年掩寂寞。
痴心孤行,愿世间安然无恙。"
『如果都是为了这个国度的话…』
"许一世天真烂漫,梦苍凉应无悔。烂漫不在,只剩伊人憔悴。"
『哈——那我不论怎样都可以,哪怕是死了…』黑羽吹熄小灯,捂着头躺进被窝里,一双如水眸子望向天花板『也一定会有张扬替我实现姐姐的志向。』
"笑一声命运多舛,与他共赴黄泉。红莲业火,只愿太多苦殇。"
『晚安,张扬。』
他日再见要等天明
他日重逢只有来生
他们不再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