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7年2月23日19:38
万解联邦国,斯卡兰那
代号:黑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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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你做了什么啊?
『寒冰,予箭!』
他手指猛然弯曲如爪,轻而易举地抓住飞射而来的晶莹剔透的冰箭,稍微催动体内蓬勃的混沌之气,箭矢便腐朽成一堆半固态残渣从指间流下。
眼前估摸着刚十六七岁的少年死死盯着自己,灰白色里衣已然被血液浸透,鲜红的外套倒是得以幸免,苍白的手指因恐惧而轻微颤抖着。
那把长枪,黑羽隐隐约约记得它,那虚妄腐朽的神殿中供奉的兵器便是它,在麒零手上却黯淡无光,毫无终结之战时的半分光彩。
那不是你的记忆。
脑中除了无尽的低语之外还有第二个声音,清脆如银铃,耳熟到令人发指,一定在哪里听过。但还无暇细想,思路便再次在低语中狂乱。
黑羽眼睛死死盯着那因为施术被强制打断,体内回路堵塞的梦初,狰狞一笑,断剑之上,紫色氤氲疯狂缠绕,旋即夹杂着凶悍无比的劲风。在麒零骇然的眼神中,狠狠斩碎她轻薄的黑甲,一道深深的血痕随即在腰腹部出现,巨大的冲击之下,整个人向后飞去栽倒在废墟中。
『梦初!』少年正欲冲将过去,却被一道强大无比的气机直接锁死,只能伴随着骨骼的脆响一点点艰难地扭过身去,面向缓步走来的白发死神。
麒零尽力沉下心来,催动刚浮现不久的法术回路,一股热流随即涌入右手掌心,怪异的符文旋即有如燃烧起来一般滚烫,正当他试图引导时,黑羽却已然踏碎了身前的石砖。
『伪神,死有余辜!』
断剑平斩,黑羽那愤怒的咆哮声,响彻天际。
『嘭!』
低沉的肉体与金属接触之声传出。
『噗!』
胸膛遭受如此重击,一口殷红鲜血自麒零嘴里喷出。身形如断线风筝般无力地向后方飞去,最后重重砸进废墟里。
振动着背后遮天蔽日般的破败巨翼,黑羽死死盯着被裸露的钢筋透体而出的麒零。他能察觉到,麒零的气息虽然消失了一瞬间,但并未彻底断绝,而是又以极其微弱的态势回复着。
望着静止不动的白发死神,脸庞布满血污的麒零胸膛艰难地起伏着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神…但如果你…口中的虫子…是张扬这样的人…那我宁愿与他们…站在一起…』
『一个突然从议会中冒出来百般阻挠我的高阶领主,血统低劣且跟过去在教国一样不开眼的血魔——你以为如果不是需要她的战力,我至于放低姿态吗!』
剑势暴起,紫光闪过,少年的手臂被齐根削下,无比虚弱的麒零已经失去了撕心裂肺惨叫的力气,只能轻声呜咽着忍受巨大的痛苦。
『你的崇拜者们在哪里?余烬怎么不听你使唤?安斯塔利亚!』黑羽泄愤般运起全身氤氲对着面前的废墟疯狂轰击,直到只剩一片灰烬。
没等死神从没来由的狂乱中解脱出来,一根箭矢却划破了夜空,直直穿透颅骨。黑羽狠狠地咬了咬牙,手掌一晃,便将箭矢整根拔出,满脸鲜血的黑羽双手紧握断剑,背后巨翼一震,运转着磅礴的能量,对着废墟中苟延残喘的梦初暴起而去,他要给予后者最后一击。
住手。
『住手!』
单手将梦初提起的黑羽立时浑身震动一下,转过身来,却看见麒零又站在了破碎不堪的街道正中,衣物与Fate配发的黑甲上残痕依旧,只是身上之前触目惊心的几道伤口,都已消失不见。
『…恭喜,麒零,在神落盆地时我下了错误的定论,很抱歉——你是真货。』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回忆突然涌起,黑羽发觉自己的身子竟然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手中一松,梦初趁机一脚蹬向他胸口,借力高高越起,抬弓的瞬间,黑羽神经反射般将无意识间聚集的法术随手暴射而出,直直将梦初击落在地。
看着昏死过去的梦初,黑羽沉默了一秒,突然没来由地大笑起来,嘲讽般向麒零问道『安斯塔利亚,你现在为何如此无力?』
正要对心如死灰的麒零有所动作时,面前蔚蓝色法阵猛然浮现,层层叠叠的铭文交错闪现,黑羽见状,连忙一振双翼,转眼间出现在街道上空十来米初,俯瞰着一大片军队突如其来的传送阵列。认出那些人盾牌上的龙纹,心中不知为何一阵悸动。
法阵消散,军阵折跃为实体。阵列中的少年,顶起一头惹眼红发抬起头来『趁我没蓝的时候——老狗,你刚刚打得很爽嘛?』
『蓝?…胡言乱语,胆敢回到此地,你们,都给我去死吧!』话音刚落,长剑一抖,一道带着毁灭性力量的扭曲的符文便向着彗星暴射而出。
『时间,在此冻结!』厚重的冰幕在彗星身前瞬间架起,冰幕前的那道死亡冲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慢下来,最后完全停滞在半空,冻结成黑色的线条。
黑羽顾不得已经不见踪影的麒零,断剑中一根带有复眼的黑色触肢浮现而出,放开视野寻找声音的来源,却看到了一个挽着长弓的浅蓝长发的高挑女孩——以及另数十道飞袭而来的冰刺。
『嗤!』
巨翼体型过大而躲闪不及,被一道冰刺击中,随即冰蓝裂纹迅速遍布整个破败之翼,黑羽的身形有如被折断了双翼的飞鸟般重重砸碎了一大片地面。
被击落的黑羽咬牙望向那颇具压迫感的军队,随即抬手一记震爆向Ares军阵飞去,却被一面闪着金光的骑士盾适时弹上房顶,炸开一片碎砖。破空而来的一发赤红爆裂箭直直钉穿手掌,随后将半只手臂炸得稀碎。
『你们怎敢…』
话音未落,刚试图爬起身来的黑羽胸口一沉,向下一瞥,两把镀饰短刀贯穿了胸膛,面前的一袭黑衣的奇柿微微一笑『我有何不敢?』
断剑与锋利的触肢横扫而过,奇柿却借抽剑之机向后一翻,没了踪影,紧接着,蓝色的法术有如暴雨般击碎了他的膝盖,黑红的血液被法术蒸发。脚下一失力,竟直直倒了下去。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黑羽知晓,情况无法再等待,旋即蓄尽全力用断剑向地面猛然一拍『纱幕!』紫色氤氲瞬间包裹住方圆三米的区域,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弓弩手射来的十几根箭矢。
『死吧,都给我死吧!』疯狂之下的黑羽疯狂燃烧起生命,整个人顿时包裹在不可名状的浓雾之中,将黑羽当成暴风眼般,巨大的能量从天空开始聚集。
一刹那,整片大地无月无星。
『不对…拦住他!』彗星急忙大喊出来,一个留着及肩黑发的瘦削青年旋即从废墟顶一跃而起,在无光的夜空中缓缓摸出背后的长刀。
『断罪!』刀鞘中一片暗红光芒闪过,长刀瞬间紧握于手。
『斩!』雷暴般的猩红光芒从拔出的斩龙之刃中喷薄而出,一股宛如大江奔涌般磅礴的刀气纵横而过,纱幕及周遭一大片废墟在一瞬间尽数被完全湮灭成灰。
不可能…不可能这么轻松,就算是断罪也…
『殃殒天降!』
在毫无实感的木桶意识到纱幕只是精神幻像的瞬间,二十步开外的黑羽现出身形,在众人极度惊愕的注视下狂笑着单手高举起断剑,口中念起无尽识海中低语的禁忌词句。
『孽生龙…』巨量的黑暗氤氲将被击出的刹那,漆黑夜空被一道银芒生生撕开,长枪的锋利刀刃重重斩断了整个右手,黑羽只来得及望见麒零目光中的一抹决绝,断剑便与右手和一圈黯淡的羽毛一齐落地。
『我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安斯塔利亚,我只是——麒零!』
少年怒吼着,行云流水般将长枪一转,双手用力,将尾部的枪刺高举过头顶去。
『为什么你可以心安理得地忘记重要的伙伴!为什么你要伤害这么多无辜的人…为什么…梦初…』
结束了?…
夜空中黑暗褪尽,露出一片孤寂月色。
回归寂静的天地间,仿佛突然只剩下黑羽一个人。
断剑脱离的同时,无数被封印的回忆重新猛然涌入黑羽的脑海中。
数十个黑甲禁卫的面前;
十二音街区的废弃仓库中;
天笙熊熊燃烧的宅邸前;
地下那疯狂的洞窟内;
原来——他从不是一个人。
黑羽望向街道边,之前攻击时潜意识避开的那具再无声息的躯体。
张扬…
长枪正欲下斩,却看到了白发的死神脸上满脸的泪水,麒零不由得一怔,强烈的预感使其随即向戒备的Ares军团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我都…做了些什么…』
『你开了战,害死了很多人,有的人甚至我刚熟悉就失去了生命,像从未出现过——还有梦初…』
黑羽仿佛被压抑到无法呼吸一般,大口大口喘着气,仍由泪水流过。
『它做这些事的时候…我一直都在看着…但我没法阻止…』
『我知道…我知道的,黑羽…殿下。』
黑羽愣了一下,似乎想一把抱住麒零,但双臂齐根断裂,血流如注,最后脚跟不稳重重靠了上去。
『梦初她以为…』
麒零想对这以身殉魔的战士说些什么,但一想到梦初生死未卜,心中便五味杂陈,不知如何说起,也就沉默着任由黑羽靠在肩上。
良久,木桶轻轻走了过来,一言未发,却在麒零惊诧的目光中,将一把银色短刀架在了双手恢复如初的黑羽脖颈上。
『为什么…他已经恢复正常了!我们可以不杀他!』
:"他所犯下的罪,当死。"
『那不是他犯…』
黑羽摸向脚边恢复如初的西式长剑,却模糊地感觉到,一个少女的身影从身后抱住了自己,柔软的白发在微风中轻抚脸颊,一瞬间,心头如遭雷击,过往的苦恶与一同走过的路途闪现于眼前。
『张扬,我感觉到…有东西在我脑子里…不停地说一些扭曲疯狂的词句…还有幻像。』
『张扬,摄政王死了,那帮只等分出胜负的领主要推举新王,如果你愿意,我想将王权与荆棘一并…赠与你——什么?不,我…』
『张扬,最近昏沉的时日越来越多了…我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趁我还清醒,我希望高阶议会由你来牵头——不要推辞…如果你发觉我有异常的做法,就立刻通过议会制止我…一定要这么做,我要你保证。』
『…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就在这王座之间,杀了我…拜托了。』
『黑羽,我只想要你…』
『活下去。』
在两人的争执声与短刀冰凉的触感中,幻觉一寸寸碎成荆棘,黑塔背后日夜轰鸣的深海将荆棘揉成粉末,又投入名为命运的深渊。他抬起头来望向那片深邃的星海,望向这片大地残酷命运的一角。
他望向远方自己曾立誓守护的国度,望向街道旁张扬的遗骸,脸上有微风拂过,像极了她柔若无骨的手指触感。
又低头望向自己,令人作呕的罪恶之身即刻映入眼帘,残破的黑色卫衣上沾满了永远不该染上的无辜鲜血。
他颤抖着将手掌慢慢翻转过来,正是依赖于邪神的恢复能力,手脚才又完好如初地复原,而黑羽想起廷达罗斯——却只有燃烧殆尽的悲苦。予他重生的力量和引他踏入深渊的力量,竟讽刺般地同源。
『你想怎么死。』直接无视掉喋喋不休的麒零,黑发青年向白发死神喝道,那副高高在上的正义使者嘴脸,曾让黑羽觉得无比讽刺,仿佛随手斩杀掉Fate公国108期大部分新兵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如果当时作为战地指挥官的木桶选择的是外交手段,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在议会的阻挠下根本不可能发生。
或许说,廷达罗斯也不会借这个机会收集如此多的生命——借以实现那真正罪恶的疯狂计划。
但是。
『我有罪。』
如果善恶没有评断,没有代价和后果,那么善恶,又还有什么意义。无数阴谋伴随命运一同轮转不休,逝去的人却永远不再回来,然而,只有他知道,要如何摧毁那疯狂的巢穴。被廷达罗斯缓缓侵蚀的过程中,信息双向的传导也使得黑羽得知了洞窟中命脉之所在。
就以这具身躯最后的热忱,解脱那炼狱圣堂中被禁锢的魂灵。
『但我还能偿还。』
黑羽轻轻将手伸入衣兜,那里有一枚传送护符,可以用来完成自己最后的救赎——然后,这具背负太多罪恶的躯体就可以死去,如果当真有另一个世界,他期待着能与彼岸花丛中的那个少女重聚。
『想必,我是留不下什么值得一提的故事了,木桶。』
听罢,骑士单手握紧断罪,准备着迎接他最后的觉悟。
『说吧…疯狂的盛宴必将以疯狂结束,我相信你有这个准备。』
『疯狂的盛宴必将以疯狂结束…嗯,我记下了。』
命运,已不再是可以谈论的范畴,他只是妄图谋求一场盛大的解脱。
他缓缓转头,看向她不再有温度的脸庞。
『晚安…张扬。』
『咔嗒。』
伴随着一声理想幻灭般破裂的脆响,黑羽身形一顿,面前暴起挥砍过来的长刀瞬间落空,刀刃深深插入原地,落斩之处却已然不见人影,徒留遍地碎石瓦砾与污黑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