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跟踪过过那个女人过后,姜桀其实病了一场,他太过惊惧以至于好几天高烧不退,之后他再也没有杀心了。
为什么?
他这副身体能干什么,不是在生病就是在生病的路上,当务之急是好好调养身体,否则他还没到都城就病逝了,不就太亏了。
而且他不想承认的是他从前世到重生的这一段时间从未有人如此细致而体贴的对他,他故意忽略,可是内心却暗暗有些依恋,实际不想杀这个女屠户了。
绝了杀人的想法,姜桀发现自己的日子过得特别悠闲,他不用每天去猜身边人的心思,也不用费力讨好谁,没有人对他冷嘲热讽,也没有人总想置他于死地,
即使他仍然有时候卧病在床,但是他的心灵无比的轻松。
有赖于女屠户的诚信精神,他自己独自一人一个房间,除了来照顾他吃药,她其实不怎么来房间里烦他。
所以时日一长他到对她起了好奇心。
姜桀也是太闲了。
所以不自觉的竟然走到了女屠户的房间里,看见了她的闺房。
小时候他时常进出姜怜的房间送各种好玩意给她,所以他便认为女孩子的房间都应该是缠着粉红色的纱帐,桌上散着针线,梳妆台上是各种香粉、胭脂以及翡翠、珍珠、金银珠钗,衣柜里都是艳丽的衣裙。
然而女屠户的房间什么都没有。
虽然他知道孟家没有公侯世家家底丰厚,但是一般女人该有的都没有。
她的房间里床帐是最廉价普遍的青帐,不但颜色素净,而且连花纹都没有,更不用说她的房间里竟然堆了几把大刀,桌子上除了喝水的茶杯还有奇奇怪怪的石头,梳妆台上珠钗没有连梳头发的梳子都不见踪影,而且她的衣服颜色单调就算了,竟然还扔得到处都是,没有一点收拾。
姜桀想果然是那个女屠户的房间,真是一点也不出人意料!
然而在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中,唯一突兀的是墙壁上挂了一幅美人画,这画很有宫廷画师的风格,线条勾勒细致,人物灵活逼真,而上面的人物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手执一支梅花,身着赤色的披风,脸上的梨涡如灿烂的花朵一样,她笑意融融地,让人见之不忘。
姜桀久久地凝望,被美人画吸引住了心神,虽然他也看过许多的美人,好事人也送过他很多的名画,可是偏偏这幅画长久地吸引了他的心神。
也许是因为他没怎么见过有人笑地如此天真烂漫。
正当他无法自拔的时候,琴娘进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
姜桀被突然而来的声音给惊了一下,转身以后看到人以后就吓到了,仿佛他在做什么坏事,被正主抓了个正着。
“我找你,看你在房间里没有!”
他很会找理由,他绝不承认是故意来看的。
“那什么事啊?”
“是……是这样的,我的药喝的差不多了,算算日子也不该再抓了,我来给你说一声。”
虽然卡顿了一下,但是姜桀还是虚伪的把话圆了回去。
“这么个事儿,我清楚的,你放心。”
其实琴娘回来是因为今天身体不舒服早点回来想休息一下,结果回来看见家里的大美男站在自己屋子里,顿时心里就很紧张,她的房间实在比一般女孩子的房间乱太多,让他看见多丢人啊!
虽然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但是实际上她已经快羞愧得烧了起来。
所以她希望他快点走,可是好久他都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琴娘十分焦灼。
而姜桀也觉得十分尴尬,但是突然离开就把窘况展露无遗了,所以他干瘪瘪地开了一个话题。
“你这墙上的画还画的挺好的,画的是谁啊?”
没想到琴娘却看着画愣了很久,嘴巴微微张合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这个很难说明。
这下气氛越加僵硬了。
然而正等姜桀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却开口了。
“那是我!”
这个答案太出乎意料,以至于姜桀在画和她之间来回看了好几遍,都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琴娘看他的反应也是自己的预料之中,有时候她自己看也觉得那好像一幅和自己没有关系的装饰画。
她其实现在已经看着那幅画已经不会难受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姜齐修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竟然从心底泛起一阵阵的酸涩难受。
但是她压了下去,试着若无其事地说:“那是我及笈那年父亲专门找画师给我画的,说是画成个小仙女,以后好给我骗一个如意郎君来。”
“嫁”到孟家的时间也不短了,姜桀从来看不见这个女屠夫有什么柔软哀伤的时候,她是粗糙的,是不拘一格的,甚至是霸气侧漏的,他无法把她当做一个女人来看待。
可是如今她说的时候,散发着一种掩藏不了的脆弱与无助,即使她极力掩盖,但是姜桀还是感受到了。
“可是这幅画只是挂在这里,没起什么作用,他那十两金子花的可真冤枉!”
“也不冤枉,这画师的手笔不止十金。”
姜桀忽略琴娘的脆弱,而像一个不懂世情的一样评价画师的技艺。
但是他却有一种好奇,从画上那个灵动的姑娘到如今的女屠户,其间必定有很多的东西。
他想问,却不想问的过于明显。
“不过这画真看不出来是你!”
“你这话可真有点伤我的心……可是说的倒是实话。”
“是我言错,不好意思!”
姜桀的道歉很像是对自己的调侃,因为琴娘看起来并不是伤心的样子。
两人尴尬的气氛在这样的言语中渐渐消散,放松以后的氛围很适合讲一些从前的故事。
也许是有一个能够倾听的人,琴娘很是认真。
“我父亲去的很突然,谁都没有想到他一个身强力壮的人会害病死了。那时他才刚刚给我过完及笈礼不久。”
“母亲忍着悲痛在各位亲友的帮衬下办完了他的葬礼,但是对于父亲留下的产业问题却无能为力。”
说到这里琴娘往她母亲的房间的望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然后才继续说,“她毕竟是个足不出户的夫人,性情又非常柔弱,嫁给我父亲这七八年间从不出去抛头露面,所以我家这一份产业面临着被家族接收的风险。”
“早年我父亲在宗族里颇受排挤,直到朝廷征兵去了军营得了一些军功才在宗族有了一席之地,但是情况也好转不了多少,所以我父亲一死,宗族里的人就忍不住想要瓜分我家的家产,欺辱我们孤儿寡母……”
这个时候其实琴娘有些哽咽,回想起那个艰难的时期的确很难受,她已经很久不去回想当初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而姜桀在她的讲述中大概能够想象那是怎样的情况,当年他兄长暴毙的时候,他母亲也是这样的神情,正经世子去了,其他人无不蠢蠢欲动,想要从她的身上撕下些皮肉出来。
他也是其中一员!
看着她焦头烂额难以应对的样子是姜桀最痛快的,他深知女人在这种情况下是多么容易被击溃。
世家大族心中的贪婪也许还会顾及名声这样的虚伪的假面,市井之徒却毫无顾忌,他们想要什么就会直接抢夺。
姜桀再看了一眼墙上的画,从那个灵动的姑娘到如今的女屠夫,走过的路自然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宗族里的人赶我们走的那天,我守在门口,来一个人打一个人,他们都是些人高马大的男子,竟然连一个人也打不赢我,因此无法奈何我们!”
琴娘的确天生神力,就好像从前练举重的时候一样,但是这一世她原本不打算发挥自己这项天赋,她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普通漂亮的女孩子。
可是事与愿违。
“想必你那时候一定很辛苦。”
姜桀感叹了一句,然后又说,“其实若是能和宗族好好谈谈,你和母亲以及阿恒也许也能得到妥善的照顾。”
“哼!好好谈谈,那只能任他们摆布,我绝不会让他人来左右我的人生,凭什么女人就该待在家里被人照顾,我讨厌被人安排!”
来到古代最让人窒息的便是这对女子的诸多限制,琴娘一直不怎么能够适应,虽然在现代的时候她因为容貌被人嘲笑但是当她认真训练站上比赛场上的时候,也会收获观众赞许的掌声。
在从小生活在福利院的琴娘来说,这世间能唯一依靠的就是自己,所以她努力学习,努力训练,努力生活,虽然父母抛弃了她,但是她总会成长为一个独立强大的大人。
而到了这里,幸运的是她拥有了一位疼爱她的父亲,遗失的童年得到找回,但是她终归不是真正的古代女子,她讨厌被别人安排。
所以即使再次变得粗野,变得不漂亮,都可以,因为她想要的生活不会依靠别人的施舍。
所以姜桀说和宗族好好谈谈的时候,她情绪顿时就激动了起来,忍不住直接拍案而起。
冲着姜桀吼出了这句话!
而姜桀听了她的怒话,不仅没有感到生气,反而他感到了一种震撼,他的四肢都在颤动,他好像看见了另外了一个自己,他们虽然性别不同,面貌也天差地别可是那样的心境他能感同身受。
他不用多想都能想到琴娘下了多大的决心,又走了多少泥泞坎坷的路,正像他当年,踏过一番血路到了最后。
所以他本以为琴娘粗野愚蠢,竟也是个刚毅坚强之人。
自此以后姜桀再不轻看琴娘,反而隐隐有些佩服于她。
而琴娘话吼了出去以后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这不关姜齐修的事,她怎么能对他发脾气。
她只是想起来当初继母也是这样劝她,不和宗族的人硬碰硬,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把钱送出去也是保的自己的平安。
面对这样的猪队友,她也不敢直接骂回去,毕竟是父亲捧在心尖尖上的女人,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埋怨她的软弱与顺从。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我只是听不得这样的话,某种程度上当初我是一意孤行,受过一些打击才没让宗族收了家产,做好了这卖肉的营生。”
“没有考虑周到是我的错,你撑着一个家,我应该多多支持你,不该惹你不快。”
“你不必道歉,只是我不怎同旁人说这些事,比较激动,你的药的确应该停了,不过还是应该抓一些滋补身体的,这不能停,你放心,这些钱都是应该出的,能把你身体养好,也是一番好事,等你再好点了,便还是回学堂里进学,那才是你的天地。”
这是琴娘考虑了很久的事情,正好今天时机很好,她便说了出来。
她想姜齐修毕竟是个读书人,之前也是为了赎回妹妹省吃俭用,连学堂也不去了,只在家里受祖父的教导,但是终归不是上策。
她虽然不想着以后姜齐修能高中状元还能想着自己,至少她和他没分开的时候她能做到一个妻子的本分。
以后要是回想起也是一段不错的回忆。
可是姜桀听见了却有些意外,他虽然不是姜齐修本人,但是他也有下去打听原身的性格,不然演的不像要出事,所以他明白琴娘的话能带来多大的冲击。
平心而论她对“姜齐修”是真的不错,细心照料他的身体,也不强迫他和她做真的夫妻,甚至还支持他继续进学,完成他的心愿。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就连姜桀心中都有些热热的,可惜他不是真的姜齐修,终有一天他是会走的,她的心意只能付诸流水。
在这一刻,他有一点点可惜,还有他要是真的姜齐修的就好了的怅惋。
这些可惜如同不能察觉的风吹进了他的心里,悄悄唤醒某些未知感情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