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桥凉介，高桥启介。

两人的名字明明只相差一字，但启介一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千里。就像他的大哥哪怕手里空无一物、站在原地不言不语,也会引起众人围观。

而自己则是个手里端着盒子、鼓足勇气大声喊叫的孩子，眼巴巴地盼望有人能够打开，却始终只能以失望告终。

直到某一天，凉介突然站在了他的眼前，盒子里的东西这才得以呈现。

没有方法能使时钟为我敲已过去了的钟点。——题记

启介无比娴熟地从摩托车上跳下来，与他保持动作一致的是一群同样穿着夸张的青年。

排气管在经过像模像样的改装之后，能够爆发出极大的轰鸣。这样的声音于路人而言是噪音，在他们的耳中却是再美妙不过的音乐。所以这群人才会连头盔都不屑于戴，无视身后警察的追截围堵，没日没夜地驰骋在车道上，宛若享受狂欢。

“老大，再跑一圈吧？”身旁的小弟如往常般建议道，启介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没意思，都滚回家去。”

周围马上发出不满的声音——“干嘛啦，老大？今天只跑了一圈耶。”“是啊，老大你什么时候突然学乖了？居然十点不到，就嚷着要回家？”“老大，再来一圈。就一圈，怎么样？”

“老子困了，要回去睡觉。”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径直发动着引擎，“你们谁有意见，都给我憋着。”

身后立刻鸦雀无声，启介也懒得领会这些人的心情到底是好是坏，一溜烟地骑了大段距离。

赤城夜里的风不小，竟是半点没能熄灭自己心中的火。他拼命轰着油门，似是要将所有的气都出在脚下，丝毫不管不顾此时此刻踩的是自己的宝贝坐骑。

家里一如既往得黑灯瞎火。

对此启介早已见怪不怪，毕竟他的父母也不会特意为这个不听话的小儿子留灯。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眼前却突然一片光亮。凉介站在房间门口，身上还带有几丝热气，看样子应该刚洗完澡不久。“启介，你回来了？”

他忽然没来由得一阵心虚，一声简简单单的“嗯”像是被摁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身边的那群小弟若是看到自己这般乖巧的样子，怕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然而这却是启介在大哥面前，最为真实的模样。

凉介在说完这句话便走进房间，但没有关上房门。

共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对方的意思启介再是清楚不过。他烦躁地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不得不爬上细长的阶梯。

凉介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而是站在没开灯的阳台处望风。他穿着深蓝色的睡衣，又身处黑暗中，仿佛要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这样的场景启介无论看过多少次都别无他想，只会觉得赏心悦目。毕竟他的大哥，已经优秀到了让自己完全无法嫉妒的地步。

可惜对方的下一句话就让他赏心悦目不起来了——“你又和爸妈吵架了？”

若是以前，启介怕是会被“又”字掀起心底的惊涛骇浪。然而如今，这个字就如同跌进大海里的一滴水，再也翻不起任何浪花。

“是啊。”他估计自己大概是放弃挣扎了，索性从兜里掏出烟盒。火光划亮的那一瞬间，却突然看见凉介伸出了手，“给我一根。”

那是大哥第一次找他要烟，启介吓得差点烫到自己。但是对方好似全然没有发觉，修长的手指丝毫未动，倒是显露着几分理所当然。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现在。”

启介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他甚至连父母知道这件事情后，表情会有多震惊都猜测到了。可是这些思绪纷纷扰扰，吵到最后也只能汇成一句苍白无力的话，“为什么？”

“发生了一些烦心的事情。”

究竟能有多烦心，启介不得而知。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也无端地生出几分不再落寞的感觉，起因竟是一向无所不能的大哥也会像自己一样，有过束手无措的时候。

原来他们两人到底是兄弟，也会拥有不易控制的情绪。

“还是说说你吧，”凉介点亮手里的烟，一副并不打算多做解释的架势，“为什么又和爸妈吵架了？”

其实成年以后，启介和家人闹翻的次数不是很多，大抵是因为同样的事情发生得太过频繁，双方都逐渐失去沟通的耐心，眼见费劲口舌也起不到任何作用，还不如就这样听之任之。

这一次情绪爆发得倒是突然。

“老头子说我是个废物，早知如此还不如刚开始就不要把我生下来。”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在意这般伤人的说辞，却发现向大哥复述的时候，拿着烟蒂的手依旧有些颤抖。

同人不同命，高桥家的兄弟始终是两个极端——一个优秀到令人艳羡，一个调皮到让人头疼。

或许截然不同的开头必然导致大相径庭的路途，而他们也毫不挣扎，沿着命运的指引如此这般地走了下去。

虽然启介明白若是角色互换，他也不见得能够真正做到一视同仁。然而当发现被置于抛弃境地的那个人是自己时，他再也没有办法忽视大人们的区别对待。

所以才在多年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挑起了事端。

凉介沉默着，没有指责其中任何一方，自始至终地保持这个家里中立的角色。

启介的手指在燃烧殆尽的烟蒂上点了又点，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是要沉没到夜色的最底端。就这样静立了许久，他终是选择打破僵局：“大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看着对方慢慢呼出一口气，娴熟的模样好似暗中早已抽过无数次烟。那张万分熟悉的脸在烟雾缭绕间变得模糊，随后又逐渐清晰起来。

“启介，”眼前的男人却在此时此刻忽然开口，“你想不想学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