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和湘北练习赛似乎并没有给仙道造成太大的影响,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他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潇洒模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随心所欲。
距离全国预选赛的日子逐渐临近,田岗教练的训练也日益魔鬼化。偶尔从体育场经过的时候,都能听到他的大声呵斥和咆哮。然而除了对陵南篮球队的成员们表示同情和默哀,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放学后,我偶遇过仙道几次。他总是在校外的篮球场里一个人默默练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认真,不再似以往那样平静淡定。原来如仙道这般的“天才球员”,也会有感到紧张的时刻。
事实证明,通往全国大赛的门票并没有那么容易拿到。尤其是当遭遇海南这种传统强队的时候,几乎每个陵南人的心中狂捏着一把汗。
我在茫茫人海中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前来观战的流川,他穿着黑红队服,坐在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红发小子身边。流川抿着嘴,在一群吵吵嚷嚷的人中显得愈发沉默。看向场内的眼神凌厉而深刻,却没有给人冰冷无情的感觉。我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只看见此时此刻大汗淋漓却仍在不停进攻的仙道。
然而仅仅过了一会儿,流川便拎着包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仿佛是有着多诺米骨牌效应,湘北的队员见状也纷纷离去,观众席很快便空出一大片。
仙道像是向那边扫了一眼,又像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径直低头控球,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突然有点惋惜,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了逐渐露出疲态的他,还是为了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流川。
比赛继续进行,每一分每一秒对于陵南都是一场难受的煎熬。尤其是当鱼住队长五犯离场的时候,我的心情在那一瞬间完完全全跌入谷底。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海南在高中篮球界确实是神一般的存在,我们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若真是如此,遇上湘北将注定是一件无法避开的事情。若再次失败,陵南则会自动出局,彻底与全国大赛无缘。
我的乌鸦嘴很少生效,但这一次却着着实实灵验了一番。也许是天意弄人,和湘北的那场预选决赛明明每一个人都拼尽了全力,结果却依旧不尽人意。
当裁判吹响最后一次哨声的时候,显示屏上的分数清晰地定格在“70-66”,再也无法被涂抹改写。福田最初的抽泣仿佛拉开了悲伤的序幕,高大的男生们终于无法克制自己,一个个哭得如同失去糖果的孩子。
那些日子里拥有过的梦想,那些日子里怀揣过的斗志,那些日子里付诸过的努力,那些日子里流淌过的汗水,那些日子里忍受过的疼痛,那些日子里经历过的绝望。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残留。
仙道定定地站在原地,毫无动静。哪怕脸上已充满汗水,也未曾有过抬手擦拭的动作。没有追悔莫及,没有气愤填膺,没有失声痛哭。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显示屏,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眼神里起初有的几分诧异,最后也全都渐渐化为落寞。
湘北那边早已是欢呼一片,队员们纷纷相拥而泣,庆祝着来之不易的胜利。唯有流川静静地立在一边,不曾加入狂欢的队伍。他没有出言安慰,仙道也没有上前祝贺。两人相顾无言,屏蔽了周遭一切嘈杂的存在。
时光一分一秒地慢慢流逝,好似早已过了千年万年。然而兜兜转转几轮回来,却发现只是即瞬。日子仍会按部就班地向前挪动,不知不觉之间便能洗刷掉一切不甘和遗憾。
仙道依旧会在校外的篮球场里练球,不同于以往,他的身旁偶尔会有人陪着一起训练。那个黑红相间的身影修长而瘦削,在见过几次之后,终于逐渐与我脑海中存储的熟悉姓名重叠在一起。
我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第一次站在篮球场外,认真地看着场内的情景。
流川选择进攻,仙道选择防守,典型one on one的场面。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练习着,即使有所言语也只是指导动作和交流经验,不再像以往那样剑拔弩张。中途休息的时候,仙道拿起放在地上的矿泉水,转身递向后面。而流川也乖乖地接过,全然不似那个会将前辈右手打掉的臭屁小孩。和预选决赛之前截然相反的两副画面。
我忽然有些迷茫,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若说是对手,倒也没有像他们这样感情好到可以一起打球练习的“敌人”;若说是朋友,然而不久之前流川还一直横眉冷对,恨不得要将仙道切碎咽进肚里。这真是一个令人万分困惑的问题。
我微微叹了口气,再抬起头便又看见两人回到场内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仙道防守时的表情耐心而谨慎,而他的“学生”则十分认真地寻找突破的机会。只待时机成熟,便毅然决然地上前投篮。这副场景倒是和两人之前所有的比赛一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神奈川的夏日一如既往得炎热。炽烈的阳光从头上挥洒下来,将他们脸上的汗水全都映得晶莹剔透。此情此景,就连树上蝉鸣的声音都莫名小了几分。
我默默地转身离开,决定不再继续观看这场将会持续很久的练习,也不再打扰这两个此时此刻看起来无比专注的男生。
一年的时光说溜就溜,很多事情都不再是以往的样子,就连仙道也是。但我却始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直到今天,所有的疑问终于得以解决——争锋相对也好,志同道合也罢。他的世界里,终于不再只有自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