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想起最开始我只是随手顺他个钱袋，却不成想顺来我第一个朋友。

　　有他带着我，我可以正大光明的拿一串一串的糖葫芦，一笼一笼热腾腾的小笼包，我也可以正正经经坐在面摊上吃一碗牛肉面，他还给我买别的女孩有的裙装，我不用每天把脸上糊上黑泥，见不得光的度日。

　　最重要的，他带我去冈州山，去看了栾花。

　　思绪跑的太远了，我追不上了，如今，少年也变成了男人，继了家业，娶了新妇。

　　而那个安乐街上的小偷，现在以一个尴尬的身份在他的府上度日。

　　我又想到了聂青弦，她该是喜欢了梁越策很久吧，可是她嫁过来之后，我只见她笑过刚刚那一次，也只是轻描淡写的。

　　眼神自然而然下移想再看看她，却发现留下的只有空空的秋千自顾自轻轻摇动着。

　　周围的空气默默变凉了，是不早了，我也该继续去别处走走了。

　　选好了一块干净的空地，我撑着树干跳了下去，落地还算稳，手掌摁在松软的泥里留下两个印子，刚好擦过了一株紫色的小花，我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压倒它。

　　在主院里逛了一圈下来，天色已经暗了，除了那颗栾树，没有什么我特别喜欢的。于是调了方向，想去主屋右侧的小院看看。

　　尽管是提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眼前的景象触动到了。

　　升起不久的明月被揉碎在鱼鳞似的水波里，没有鱼，水底的卵石颗颗可见。

　　水面上架了一条极低的木桥，像是浮在上面，木桥通向的便是中心的凉亭了。

　　借着月光和波光，凉亭里那个高瘦的背影，是梁越策。

　　他头稍稍向左转着，我能看到他的侧脸，而他正脸对着的，是聂青弦。

　　记得以前他总是喜欢吟诗，那时觉得他是个武官还能有这样的性情，甚是难得。

　　可惜来梁府之前我没碰过几本书，大多时候听不懂他那些用词，不知该回些什么，看我无动于衷，他就不再吟了。

　　聂青弦定是能与他对上的，有这样好的氛围，他们一定聊的很过瘾。

　　我终于明白了我这些天在嫉妒或者说是害怕些什么，我怕我只是他无数曾经中的一小个部分，自有本就注定好与他一拍即合的人。

　　我想，就算曾经只是一场美梦，那也到了该清醒的时候了，至于怎样收尾，我只奢求能守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我想离开了，离开梁府，去北城外的别处逛逛，或是重回安乐街继续做我的小偷都好。

　　今天的月色很美，是个告别的好日子。

　　我已经走在桥上了。

　　他们一齐转身了，我承认被他们一起注视着往那边走是有些心虚，但还是压不住我的步子更稳当了。

　　许是认出了我，梁越策的眉头偷偷皱了。

　　“纪云措。”谁都没有料到先开口的是聂青弦。

　　我对她微微笑：“夫人好。”

　　梁越策上前了一步，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些：“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现在已经不归梁少爷管了。”我边说着边躺靠在凉亭的衡椅上。

　　许是太久没见过这样的我，他愣了一下，再看我时眼里是包含了丝惊讶：“你……”

　　“我本就该这样的，我早就受够了每天规规矩矩的日子，”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气：“梁越策，我想离开了，你放我走吧。”说这话时我没敢抬眼看他。

　　空气静了，我就等他一个同意。

　　聂青弦看着我，面上没有什么变化。

　　我想我猜对了，她是知道我和他的事的。府上人多嘴杂，她该是在成婚前就知道了，不然那天她怎会偏偏选中我。

　　梁越策转了身，拿背影对着我，我能看到他攥紧的拳头，这也是一种无声的回答吧。

　　他突然转身，盯着我，我已经做好了一切不好的准备。

　　骂我也好，打我也罢，放我走吧，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这样的目光让我时刻都如坐针毡，像每一个在梁府成规旧矩的日子一样。

　　聂青弦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时，茶气在她面前荡开，看不清她的表情：“知道你不归他管了，这种事他就做不了主，现在，你归我管了。”

　　她一开口，我感觉自己又中招了，池水好像也停了波动，就连水里的月亮都不再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