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不会告诉我,这件事和你有关吧?”
尔晴的语气算得上很不友善了,傅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仅仅只是怀疑而已,但,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怀疑可能就是事实真相。
“你到底怀疑谁,你不说,我可翻脸了啊!”
性命攸关,尔晴一点都不想含糊。
“翻什么脸?傅大人,不会是你欺负我们家尔晴了吧?”
正好这时,明玉端了药进来,听见尔晴的话,还以为怎么了呢,见状,尔晴飞快地换了副表情,看到明玉手上的药,就随口说道:“明玉,你来评评理,我说药太苦了,等下一定要用些蜜饯来压压苦味,可他却不准我吃,你说,我该不该跟他翻脸?”
傅恒听她这么说,只觉得尔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傅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女孩子家多少都怕点苦,怎么能蜜饯都不给尔晴吃呢?”
明玉走到床边,傅恒从她手中接过药碗:“良药苦口,我也是怕蜜饯冲了药性。”
“如果是这样的话,尔晴,你还是忍一忍,就别吃蜜饯了。”
傅恒一句话就立刻让明玉改变了态度。
“听他胡说,我们喂娘娘吃过那么多药,可曾听过太医说蜜饯会冲了药性?”尔晴低下头,故作害羞状:“明玉,你去给我拿点蜜饯来吧,这药让傅恒喂我就行了。”
明玉心领神会,觉得尔晴是想跟傅恒借此培养培养感情,便道:“这蜜饯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不过我那煮药的罐子还没清理,我得赶紧去洗,免得时间久了,就不好洗了。”
说完还冲尔晴眨了眨眼,尔晴继续佯装害羞,听着明玉的脚步声走远了,她微微呼出口气,刚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一把瓷勺递到了嘴边。
“你干嘛?”
“喂药啊。”傅恒又吹了吹勺子里的药,道:“乖,张口,不苦的。”
尔晴哭笑不得:“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然后从傅恒手里拿过药碗,一饮而尽。
“你不是嫌苦?”傅恒问。
尔晴理所当然道:“就是因为苦,才要一口气喝完,让你一勺子一勺子喂,你还没喂完,我就被苦死啦!”
说完,向傅恒伸出手,道:“快,快,给我蜜饯,太苦了!”
傅恒拿了颗蜜饯,却没有给尔晴,而是直接把它塞进了尔晴的嘴里,尔晴瞪大了眼睛,却也只能嚼了嚼,咽了下去。
“脏不脏?你手有没有……唔。”
话没说完,就又被傅恒塞了颗蜜饯。
尔晴满怀怨念地吞下了那颗蜜饯,抱怨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傅恒故作无辜状:“不是你要吃蜜饯的?”
“我那是让……”尔晴顿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你别想扯开话题啊。”
“冤枉啊,傅夫人,小的绝对不敢有半点欺瞒,夫人,你啊!”
尔晴被傅恒的脸皮厚度给惊到了,许久,才组织好言语:“所以,你到底在怀疑谁?”
“纯妃。”
“纯妃?”尔晴怀疑过很多人,但从来没有怀疑过纯妃,因为她想不通纯妃有什么动机会害她:“不太可能吧,纯妃和娘娘情同姐妹,我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为何要害我?”
难道……
尔晴狐疑地看着傅恒,傅恒也只好将一切都告诉了她。
“傅恒,你还真是会招蜂引蝶!”
尔晴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她真的怀疑傅恒八字克她了,自从她嫁给傅恒之后,简直就是多灾多难。
但是,也不对啊?
“就算这样,她干嘛害我,要害也应该……”
尔晴看向傅恒,不好再说下去了,傅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沉默不语。
“我说呢,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这么多年来,纯妃都想尽各种办法避宠,原来是另有所爱,为心上人守身如玉……”
尔晴回想起纯妃的所作所为,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却是有迹可循。
纯妃每次来长春宫都会特意避开皇上,反而倒是碰到傅恒的次数比较多,偶尔更会跟傅恒搭几句话,而这一切,原来都是因为她一直爱慕着傅恒,故意为之的。
如果真的是纯妃害的她的话……
尔晴摇摇头,叹道:“女人的嫉妒心可真可怕!”
傅恒听她说得好像自己不是女人一样,不由得问:“那你呢?”
尔晴则剜了他一眼,道:“你还说,这一切都怪你!”
“我……”
傅恒觉得这有必要解释一下,虽然此事确实因他而起,但他可没有对纯妃有过半点情意,一切都只是一个误会。
可尔晴却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你什么你,我问你,这件事儿你有没有告诉皇后娘娘?”
“没有,姐姐那个时候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我怕她知道了此事,因此伤怀而又伤了身。”
傅恒觉得,他已经将一切都跟纯妃说清楚了,就不会再有什么了,加上纯妃有意承宠,他便以为她放下了。
后来,他与尔晴成婚后,很少再在内宫走动,一时也就没想起来将这件事告于谁知。
“毕竟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听了傅恒的话,尔晴觉得他还是太不了解女人了,便道:“你傻呀?纯妃对你一往情深,为你避宠多年,少女情怀总是诗,如今她知道她的一腔情意全都错付喂了狗,这么多年都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你说她会不会恼羞成怒?”
“如果今日的事真是纯妃做的,她也知道你心属魏璎珞的话,却还连我这个名义上的傅夫人也觉得碍眼,不肯放过,难说她不会牵怪皇后娘娘,更何况她已经开始承宠,和娘娘利益相冲。”
傅恒张了张嘴,想了想,又闭上了,算了,尔晴认定了的事,一时半会儿怕是拗不过来,便只接过她的话道:“但是,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若是贸然将之告诉姐姐,破坏了她与纯妃之间的情谊,反倒不好。”
“所以,这件事……咳咳……”
尔晴突然咳嗽得厉害,傅恒连忙轻拍她的背。
“快躺下休息休息吧。”
“我没事,只是嗓子有点不舒服。”
尔晴摆摆手,这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如果不将其它揪出来,她怕是以后都寝食难安了。
“所以,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清楚才行!”
傅恒叹息一声:“恐怕很难,那个人既然选择出手就一定是有把握不留下任何把柄。”
“我又不是要找证据定她的罪,旁敲侧击一番,只要她露出一点点蛛丝马迹,我们就能知道日后该不该提防着点她了。”
尔晴陷入沉思。
“你有办法了?”
“办法总会……咳咳……有的。”
尔晴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别胡思乱想了,赶快休养好身体最重要。”
傅恒把被子往尔晴身上裹紧了些,尔晴没再逞强,她现在确实有些许难受,也不知是不是喝了药的缘故,她感觉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而且还有点冷冷的感觉。
“嗯,好,不过,天这么晚了,我们得赶紧回府,否则额娘该担心了。”
她和傅恒出来的时候只说在外面逛逛就回去,府里人不知道他们出了这担子事儿,见他们俩这么久不回去,不知会如何的心焦。
傅恒按住尔晴,不让她起身:“你这么不舒服,要不我跟姐姐说一声,今晚,你就在宫里歇?”
“不要。”
尔晴刚刚才在这宫里出事,一想到那个害她的人指不定待在某处怎么咒她,她就一点也不想再在宫里待着了。
大概是因为生病,她的声音比平时小了很多,带了些鼻音,有气无力,听上去柔柔的软软的,好像在撒娇一样。
她整个人都缩在被窝里,小小的一团,只露出半张脸来,狭长的桃花眼微眯着,氤氲着雾气,那么可怜兮兮地看着傅恒,傅恒哪里还忍心不答应她。
“这样吧,我派人去知会杜枫一声,让他先回府里一趟,告诉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免得他们担心,然后再回来接我们,你也趁这个时间睡一觉?”
“也好,到时你要喊醒我。”
“一定。”
尔晴这才放心阖了眼沉沉地睡去,傅恒就坐在床边一直看着她,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这么乖乖地任由他这么肆无忌惮地看她。
睡着的尔晴要比醒时的她可爱多了。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醒着的她,虽然对什么都兴致缺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但,做起事来又会特别认真,他最喜欢看她解九连环时专注的模样了,那时她的表情是那么鲜活不作伪,不像平时,好像总戴着一副虚假的面具似的,让人看不穿。
看了一会儿,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触碰描摹她的脸,她落水后就洗去了脸上的妆容,现在全然未施一丝粉黛,显露她最本真的样子,却更让傅恒惊叹于她的美。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的眉毛细而弯长,比没描黛时稍短一点,颜色也稍淡点,清晰地露出眉尾的一颗小痣,那双总是含情含俏无意都带三分媚的桃花眼此时轻轻阖着,给她增添了几分纯真之感,秀挺的琼鼻下一张娇艳如花般的樱唇,胸口微微起伏着,呼吸清浅,吐气如兰。
不能再看了,傅恒收回目光,吸口气又呼出去,让自己冷静下来,最后他轻轻刮了刮尔晴的鼻子,小声道:“我知道你现在还未曾对我有情,我会等你,但,尔晴,别让我等太久。”
说完,给尔晴掖了掖被子,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向皇上皇后拜别去了。
正殿明间已没有其他人,既然值守御花园的奴才里问不出什么来,那就把范围扩大到去御花园的几条必经之路,一个一个问那些守门太监,总能问出些什么,问询工作被交于了慎刑司。
“傅恒,你放心,这件事朕一定会让人给你个交代的。”
乾隆正襟危坐,双手按在叉开的腿上,威势尽显。
虽然傅恒心中不太报希望,但还是按规矩谢了恩,果然,没过多久,就有内监呈上来份慎刑司审问整理过后的证词。
当天,御花园内值守太监皆能互相证明清白,除此之外,本日共有三十六名太监、一十八名宫女出入过御花园,其中唯有一名坤宁宫专司神前供奉香烛的太监邓玉成在御花园里待的时长不太合理,之后的行踪也无从可查,且其并未出宫亦不在其职位上,目前已派了侍卫于各处搜查。
看来就是此人,可,已过去几个时辰,大概率是找不到了,或者说就算找到的也不会是活口。
乾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满面怒容,压着火不发一言。
傅恒想要说什么,皇后暗暗朝他摇了摇头。
又过了会,终于有人来报,邓玉成的尸体已被找到,在宁寿宫后殿的一间小耳房里,是服毒而亡。
皇宫里大部分宫、殿、园、阁等都是有太监值守的,但也并非处处皆能覆盖,还是有不少地方人力不及。
宁寿宫乃圣祖皇帝为嫡母孝惠章皇后而建,是供其颐养天年之所,孝惠章皇后逝后,则为几位侍奉过圣祖皇帝的妃嫔所居,随着她们陆续过世,如今只剩三位老太妃还住在里面,便空出多处宫殿,只遣了些许太监日常打扫、巡视。
那间小耳房位置十分偏僻,大部分时间都是关闭的,基本没人会去那里,也就未有人看到邓玉成是自戕还是为人所灭口。
傅恒心知在这种情况下,邓玉成只能是自戕,而且,还得证实其后并无人指使。
他主动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奴才觉得那太监有些眼熟,想来是奴才从前抓罚过此人,他怀恨在心,才会报复在尔晴身上,既然其已畏罪自杀,就无需再追责。”
乾隆有些尴尬,但也只能接下这个台阶,命内务府赏了尔晴许多珍贵药材、补品还有金银首饰以作补偿。
傅恒谢恩而归。
如果邓玉成还有家人在,或许还可以顺着此线索查探下去,然,邓玉成父母皆死于康熙五十六年的一次延及六省大水灾中,又与兄弟姐妹、其他亲戚失散多年,估计那幕后黑手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会选中他,也不知对方是许以多厚的利说服的邓玉成犯下此等以下犯上的杀头大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必然早在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抛邓玉成出去当弃子了。
利令智昏,他差点害死尔晴,傅恒也无法对他生出太多怜悯。
坐在床边,傅恒看着熟睡中的尔晴,心中思绪万千,难以平静。
等尔晴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马车上了,估计是怕吵醒她,马车以一个极慢的速度行驶着,刚醒来的那几分钟,尔晴还以为马车没在动。
清醒了一点后,尔晴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坐在傅恒大腿上的,整个人都被他拥了在怀里,身上还裹着一张厚厚的棉被。
她的脸就靠在他的肩窝处,离傅恒唇就几厘米的距离,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额头,仿佛把所有的感官全都集中到了那一小块地方。
这种感觉让尔晴无所适从,她挣扎着要起来,却因为被抱得太紧,又裹着被子,没动起来。
“你醒啦?”
“是,你放开我吧,我自己坐着就行。”
“别动,等下风进来了,临走之前,太医又给你诊了一次脉,说你风寒入体,有些许发热,不能再见风了。”
尔晴只是看着傅恒不说话,她明明记得临睡之前让他一定要喊醒她的?而且,她是怎么上到马车,不会是傅恒一直抱着的吧?
“皇上念你身体抱恙,特许你坐步辇到神武门,我再抱你上的马车,至于我为什么不叫醒你,当时那么多人看着,你又睡得那么沉,为了不吵醒你,每个人都轻声细语,我若执意叫醒你,岂不让人怀疑!”
傅恒猜到尔晴会如此,一早就想好了说辞,此时信口拈来,说得跟真的似的,尔晴也不好说什么。
“那现在你总可以放开我了吧,你这样抱着我,我更难受。”
“就快到家了,你再忍一会儿。”
尔晴正要问杜枫他们到哪儿了,就听到一声长长的“吁”,马车停了下来。
没等尔晴出声,傅恒主动放下她,给她系上斗篷,细致地系紧带子,这件斗篷的领子很高,将领上的带子全部系好之后,再戴上风帽,尔晴就只露出双眼睛在外面了。
看着傅恒这么仔细,这么认真的模样,尔晴的心里不禁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
“傅恒,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怎么了?”
“没什么。”
尔晴摇头,抿了一下唇,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