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下午户部散值之后,傅恒驾着马车来到神武门外,他跟尔晴约好了,申正时分在这里等她出来,然后一起去碧露轩听书。
傅恒到的时候才申初三刻,还有些时间,便坐在马车上随手拿了本书读起来,读了一会儿,傅恒看时间快到了,便问向车外:“杜枫,去看看,夫人出来了没有?”
“嗻。”
杜枫领了命走近门口,往里面张望了片刻,没看到人影,就走到守门的侍卫面前:“这位大哥,劳烦问一下,可曾见到我家夫人出来没?”
侍卫认出马车是傅六爷的,便恭敬地答道:“傅夫人今早从此门进了宫,还未曾出来,不过傅夫人有没有从其他门出宫,我就不得而知了。”
杜枫得到回答,道了一句多谢后就回去跟傅恒复命:“爷,奴才没有看到夫人的身影,也问过守门的侍卫,他们说夫人没有出来过,奴才想许是什么事情耽搁了。”
“好,我知道了,那就再等等吧。”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已经申正一刻了,傅恒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尔晴不是个不守时的人,便让杜枫留在门口等,他进宫看一下情况。
到了长春宫,还没进殿,傅恒就察觉到了一股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肃穆之感,又见到德胜站在门口,便知道皇上也在此。
看来是出大事了,傅恒第一反应是他姐姐。
“德胜公公,可是皇后出什么事了?”
德胜想要开口,却又咽了回去,只道:“傅大人,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傅恒心中一凛,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还没进殿便听得皇上怒气冲冲喝道:“岂有此理,查,一定要彻查,光天化日之下,竟让臣子之妻在内宫遇害,若不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我皇家颜面何存?”
随之是茶杯茶壶被扫落在地的声音。
莫非出事的是尔晴?
傅恒心急如焚,却不得不按捺住性子,走进殿内,便看见殿内跪了一群宫女太监,全都瑟缩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奴才傅恒参见皇上。”
“傅恒,你怎么来了?”
见是傅恒,皇上敛了怒容,竟有几分无颜以对的感觉。
“回皇上的话,奴才本与尔晴约好申时在神武门外等,然后一同去街上逛逛,却不想等到申正一刻还不见尔晴出来,所以奴才就进来看看是否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唉,尔晴……”
皇上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旁边的李玉见状便替其答道:“傅大人,傅夫人她在御花园里被歹人推进了澄瑞亭下的荷花池……”
李玉何许人也?御前总管大太监,跟人精似的,傅恒表情还未来得及转变,他就善解人意地说道:不过,傅大人不必太过担心,傅夫人已被救起,如今安置在偏殿的耳房里,皇上已派了太医为其诊治。”
傅恒哪能不担心?可皇上在此,他也不能不有所顾忌,便问:“可曾查过,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李玉看了眼皇帝,见皇帝微微颔首,便继续答道:“事情是这样的,今早傅夫人进了宫,便一直待在长春宫与皇后娘娘说话逗趣,未正二刻便已向皇后娘娘跪安,出宫了,娘娘让小福子送行,小福子未正三刻多一点时,回长春宫复命,说他送傅夫人到了御花园,傅夫人就屏退他,让他先回长春宫了……”
傅恒看向小福子,小福子头叩在地上,哆哆嗦嗦地答道:“是的,傅大人,奴才引着夫人走到御花园时,夫人说她在宫中行走多年,对宫中的路再熟悉不过,让奴才送到御花园就行了,奴才谨记着皇后娘娘的嘱咐,本未应允傅夫人,可傅夫人又说这里离神武门不过几步路之遥,体谅奴才事忙,坚持要一个人走,奴才没办法就先回来复命了。”
小福子说完,李玉接着道:“约申初一刻的时候,永和宫的刘安路过御花园,听到傅夫人呼救,连忙招呼了几个人把人救了上来。”
傅恒看着刘安,思忖着问道:“你进出御花园的时候,可曾看见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刘安答:“回傅大人话,奴才是在陈贵人身边伺候的,未初时,陈贵人带着奴才和宫女问兰在御景亭小坐了片刻,未初三刻便回去了,回宫后贵人发现身上戴的玉坠子不见了,便命奴才去找,奴才一路走一路找,进到御花园就听到傅夫人的呼救声,便喊御花园司花太监及洒扫太监一同将傅夫人救上来,那时应该是申正刚过一点,并未看到其他人影。”
李玉补充道:“傅大人,他说的应都是真的,皇上已命人向陈贵人和宫女问兰,以及其他四名太监查证过了。”
“你们几个呢?当时不在御花园吗?”
傅恒只觉此事疑点重重,偌大的御花园,值事太监数十名,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听到尔晴呼救?
御花园首领太监周贵听到傅恒这么问,弯腰叩地:“傅大人有所不知,月前一场大雪把绛雪轩屋顶的瓦给压塌了,奴才早已呈报内务府营造司,至今日才运来一批同色琉璃瓦,因人手不够,奴才们都去帮忙修缮屋顶了。”
听到这里,傅恒便知此事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了,幕后黑手定是将一切都设计好了,选了如此一个巧妙的时间,避开所有人,将尔晴给推到池子里,如若不是陈贵人的那个意外,尔晴此时怕是已经……
傅恒不敢再想,幸好幸好,此时此刻,傅恒也没心思问下去了,他现在只想去看看尔晴,确认她真的安然无恙才能放得下心。
“皇上,奴才想去看看尔晴。”
皇帝打量了傅恒一番,见他脸上紧张的神情不似作伪,才微微点了点头,道:“去吧。”
“谢皇上。”
傅恒告退,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偏殿的耳房里,太医已经为尔晴诊治完了,魏璎珞扶着皇后娘娘在问太医一些情况,明玉坐在床边看着尔晴抹眼泪。
视线越过其他人,傅恒看到尔晴靠坐在床上,头上裹了层纱布,脸色苍白,精神有些萎靡,不过看上去应该没什么大碍,她正跟明玉说着话,似乎还在安慰她。
“姐姐,尔晴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皇后看到傅恒话是在问她,眼睛却是盯着尔晴,看上去已经对尔晴上了心,也不觉得惊讶,便让太医先去给皇上回话,然后走到傅恒身旁,道:“你不用担心,太医说了,还好头上的伤不重,还有这几天一定要保好暖,不要受寒,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那其他地方呢?可有伤着?”
尔晴听了这话,很是无奈,今天她都听多少人问过这话了,便道:“哎呀,你们一个个都以为我是瓷做的不成,都是小伤,没事!”
“还说呢,尔晴你刚被抬回来的时候,可吓坏我了,你还这么没心没肺的!”
明玉红着眼睛,嗔了她一句,尔晴微微笑了笑,不再说话。
皇后看着两人摇了摇头,接着对傅恒说:“除了头上的伤,她左侧的腰间也青了一块,想是撞到石栏上造成的,另外,左手臂也有些剐蹭伤,都已经上过药了。”
明玉这时又问:“尔晴,你不是一直都有点怕水,怎么还会凫水?”
没等尔晴回答,她后怕地拍拍心口,道:“也幸好你会凫水,不然……”
不然怎么样,她没说下去,但谁都知道她的意思。
“正因为怕水,所以才要学会凫水。”
尔晴这样答道,目光越过明玉看向虚处,神情变得有些怅惘。
“说得有道理。”明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问:“那尔晴,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凫水的啊?我怎么不知道?”
“小时候失足掉进过水里,后来就学会了。”
尔晴说的是原身‘尔晴’记忆里发生过的事,有时候她都不禁感叹原身‘尔晴’与她的某些经历太像了,像到她甚至产生了自己就是真正的喜塔腊尔晴的错觉。
只不过,她小时候失足落水不是她,而是她的妹妹,后来,她妹妹更是因此而生了场大病,再后来就……
傅恒看着尔晴,见她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好回忆里,周身笼罩着一股说不出的悲伤,情不自禁出声安慰道:“令人难过的事情,就别再想了。”
自进了这个屋子以后,傅恒几乎一直盯着尔晴,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那张床的范围,见状,皇后拍了拍魏璎珞的手道:“你扶我去跟皇上复命。”又对明玉道:“明玉,你去看看珍珠她们把药煎好了没。”
于是,屋子里便只剩下傅恒和尔晴两人。
“抱歉,没能赴你的约。”
“无妨,等你好了我们再去便是。”傅恒坐到床边,给尔晴掖了掖被子,问:“累不累,要不你躺下说话。”
尔晴摇了摇头,傅恒又问:“那你伤口处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还好。”
傅恒爱怜地把尔晴耳边一绺翘出来的头发别到她耳后,再次问:“除了手臂腰上,可还有别的地方有伤?有时候,有的伤一时半会显不出来。”
“真没有,你怎么比明玉还啰嗦!”
不是尔晴故意这么态度不好,实在是她被问烦了,而且她也很不习惯别人对她如此关心,何况这个人还是傅恒。
傅恒话头一哽,有些气,但看到尔晴苍白的脸庞,又实在气不起来,他看得出来,尔晴对他很是排斥。
“你被推下水时,有没有看到推你的人的脸?”
他正了正脸色,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尔晴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至她于死地,便仔细地回想着说道:“当时,我正从澄瑞亭旁边绕过来,走到那颗大柏树前面时,突然一个人从树后面窜出来,大力撞向我,我被撞到水池边的石栏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人掀翻到水池下面了。”
尔晴一边回想,一边心有余悸地抚上心口,她现在心还怦怦乱跳,傅恒看她这样,很想握住她的手,但最终他只是倒了杯热茶,递到尔晴手里。
“谢谢。”尔晴捧着茶杯,水温透过茶杯传到她手上,暖暖的,让她感觉好了很多。
她抿了口茶,继续回想道:“我被推下水后,能感到那人还伸头看了好一会儿,估计是想确认我有没有沉下去,我怕那人有什么后招,就故意沉入水中憋着气,实在憋不住了才浮上来,喊救命,喊了半天,才有人来救的我。”
当时尔晴还不合时宜地想过如果她这个时候喊help,别人是不是就会好奇,来的人就会快一点。
“所以我并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只知道他是个小太监,身量挺高,衣服前面似乎绣了只鹌鹑,不过也不一定。”
谁知道是不是从别的地方随便弄来的一套衣服,不过,这就有一个问题了,谁会费这么大心思要害她呢?
发现自己穿越成‘尔晴’以后,尔晴才咂摸出点意思来,原来老天早爷已给了她警示,可惜当初她没get到,没好好看剧,连‘尔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生命如此可贵,即便穿越到这样一个时代,没有空调冰箱手机,对女人有着这样那样的束缚,尔晴也尽可能的活着,尽可能快乐的活着,她一点都不想死!
只是,剧情中‘尔晴’好像得罪过很多人,谁都讨厌她,有一段时间,尔晴看谁都觉得那人是凶手。
首先,可能是傅恒,没有哪个男人接受得了妻子给自己戴绿帽子,即使这个男人不喜欢他的妻子,更何况后面‘尔晴’还疑似爬上了皇帝的床,又间接害了皇后娘娘。
其次,可能是魏璎珞,以她对皇后娘娘的感情,若是知道‘尔晴’有份害皇后娘娘,一定不会放过‘尔晴’。
再次,可能是皇上,‘尔晴’爬了龙床,可皇帝根本不喜欢她,堂堂帝王,岂能容忍自己被一个女人算计?
不过以上,都很好解决,只要她不给傅恒戴绿帽子,不去爬龙床,不害皇后娘娘,他们三个就都没有理由会害尔晴。
如今,这几人都不可能会害她,尔晴想不通还有谁会这么做。
“知道我怕水,猜我不会从澄瑞亭上走,就在澄瑞亭旁的大柏树后面等着我路过,还知道今日营造司会送来一批琉璃瓦,到时御花园的人都会去帮忙修缮绛雪轩屋顶,选在这个时候下手,既不会被人看到,我呼救也不会有人听到,真是一条妙计啊!”
“可惜……”尔晴哂笑一声:“他唯一算漏的就是我会凫水。”
到底谁会花这么多心思特意设个局要致她于死地呢?
尔晴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纳罕出声:“也不晓得是哪个人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在宫里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哪?”
听她这么说,傅恒脸色微微一变,他有了一个怀疑对象,但,只是怀疑,尔晴见他面色有异,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你不会告诉我,这件事和你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