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凌觉得不光是自己冻得有些迟钝,这大殿下应该也是冻傻了,不然怎么方才听到“求”这个字眼?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墨乾,满眼都是映着一句话。
少年,你莫不是在玩火?
墨乾大概能猜到安凌的一些心思。
花钗明艳,很适合她,可是与她而言,是她的明媚衬了海棠花钗,而并非花钗衬她。便是一根粗糙树枝,她也配得开朗。他猜这花钗于安凌并不重要,才起了心思去捉弄她。
墨乾对于捉弄小姑娘这件事总有莫名的执着。这个小姑娘很生动,生气的样子,喜悦的样子,她对自己的情绪都毫无保留。
这样活着很快乐。
墨乾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是很愿意和这个姑娘做朋友的,甚至他也在不断靠近安凌。
她很好,姑娘家就该活成这个样子。他想,不由自主勾起嘴角,一散心中的阴霾。
“墨乾,想要我求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大殿下看着小姑娘扯下袍子,用力揉作一团,狠狠甩在地上。她作势要踩,又咬了咬牙,堪堪忍住了。
“你以为我很在意这花钗?呸!我不稀罕!只盼着大殿下小气到底,若有哪天见着你戴上这花钗,我安凌第一个给你喝彩!”
小姑娘出了气,一时间心胸俱是舒坦,感觉也不那么冷了,甩甩手就要回去。可雄赳赳气昂昂走到一半,却突然折回来,不情不愿将手一拱,阴阳怪气朝墨乾道一句“好梦”,便如避瘟神一般跑去了。
墨乾愣了好一会儿,瞧着安凌飞也似的奔回帐子里,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靠着树干捂着肚子一时间竟停不下来了。
“这是生着气也还记着礼啊!哈哈哈哈哈······”
他慢慢顺着树干滑下来,伸手抓过已然不堪入目的袍子,拍去尘土,随意搭在腿上,抬头望望一尘不染的星辰夜空。
“果真是外头的星辰敞亮。”
墨乾喃喃。
接着数日,墨乾便没怎么见过安凌。
起头大殿下还觉得奇怪,为着面子拖了一日,之后明里暗里打听,方知是头一日小受了风寒。
就这身子骨还敢吹夜风呢!墨乾哭笑不得,然后转身给满脸着急着要去看望小小姐的皇弟一个安神香囊。
大殿下在皇弟不解的神色中轻咳一声,故作随意道,这是随一份礼,只是为了不失皇子身份,慰问臣子,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二殿下总算明白过来,深觉皇兄思虑周到。
只是当他将这香囊递与小小姐,并说明是皇兄的随礼时,总觉得小小姐笑得勉强。
他看着小小姐将香囊翻转过来,紧紧盯住上面绣的依依垂柳,抽着嘴角“轻轻柔柔”同他讲。
“劳烦二殿下帮我传句话与大殿下,我安凌真是谢谢他的好意,日后定会报答,只叫他等着便好。”
二殿下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
围猎数日,终有归时。
圣上将归,皇城无端多了几分人气,清晨便有仪仗于重重宫门前。
白后早早起身,宫服齐备,此时正于铜镜前描眉点唇,素素的在额上贴了一只栀子花钿。
“娘娘,宫人来报,圣上已经到城门口了。”
“嗯,退下吧。”
她接过佩玉手中的瓷杯,饮一口青盐水漱口,然后慢慢扶着案几站起来走到窗前。
天公不作美,皇城上阴云四起,散开的黑云犹如巫魔狰狞着扯开的五指,包裹众生。
白流岚一手抚着孕肚,另一只手抬起挡住眼前,遮住了阴云。她神采奕奕,缓缓将抬起的那只手收紧。
“正好。起驾,承恩殿。”
“好像要下雨了。”
安凌牵着缰绳,眯着眼睛抬头看着缓缓而来的密布黑云,偏头向皇甫煜道。皇甫煜则心想着其他的,觉得这天气来得确实不巧。
“太闷了,看样子要下一场大雨。”
“这雨不要下才好。”
安凌听闻,奇怪的瞥了他一眼,拉着马又朝皇甫煜靠近几分,问这“不巧”是怎么回事。
“君主回城该是大吉,这雨下了,意思就反倒一个个儿了。”
“不过一场雨罢了,怎么会有这些七零八碎的?”
皇甫煜也不知怎么和安凌解释了,只好打马虎眼,糊弄过去算了。安凌狐疑的盯着他,直盯得皇甫煜心里发慌,才堪堪放过。转头,尽头的宫门已然能看见了。
安凌随着娘亲安宁,算是在队列的前头。她努力仰着头向前望着,宫门两边一列侍卫,两排沿着边延伸,简直看不到尽头。
随行的马蹄踏在护城河上的大理石桥面,阴云慢慢覆盖住承恩殿上的仙人灵兽,压住最后一点闪耀的光芒。
两边的侍卫忽然一声齐喝,将脚一跺,声震云霄。
“恭迎圣上归宫!”
跟随众人皆是翻身下马,跪地磕头,不言不语。安凌伏在地上,偷偷抬起头好奇地瞥一眼。
高大的宫门之下,圣上墨允乘驾前行,淑妃与二位皇子随后。
天地之大,这位君主却是丝毫不惧,龙袍翻飞,与天间墨云媲美。他就在众人的跪拜中闭着眼端坐在銮架之中,身后的羽扇将天子面容映得朦胧。
“看什么!低头!”
安凌还没看多少真切,就被皇甫煜一巴掌按了回去,额头紧紧贴着桥面,磕得生疼。
上下皆是微末,但是帝王行走天地之间,无所畏惧。
帝王真是天子么?好像是什么也不怕的。
“平身!”
安凌站起来,随着众人步行进入宫城。此时天色阴沉的不像话,人间的幕布盖上,光被网走丢掉了。
承恩殿的烛火一层一层点上,殿内是真正的金碧辉煌。
众臣见殿前站着一人,脸色皆是一变。尤是跟随圣上的淑妃娘娘,面上煞白,指节泛青,宛若被人抽魂摄魄。
一道响雷划过,承恩殿上白后的脸映得明亮。她淡然的站在大殿之前,不避不跪,直直看着圣上墨允。
墨允抬头回望,起身向前,快步而去。
“圣上,大殿之上,这······”
墨允一顿,微微偏头,那官员双腿一抖,伏在汉白玉台上只管磕头。
这不合礼数,不合规矩,天时地利人和,三样皆不占。怎么可以这样,他墨允偏偏这样,有谁能奈何?
落雨了,豆大的雨点坠落在白玉月台上,聚集又滚落,一气呵成。
满朝文武皆在雨中跪伏,而帝后携手,踏在墨黑的宫砖上,共赴龙纹宝座。宝座上方衔珠的祥龙圆瞪着眼,眼中倒映着烛火,倒映着帝后紧握的双手。
雨渐渐大起来,月台周围栏杆下石雕的龙头吐出水流。
无理无据,全凭欢喜,这便是天子君王吗?
安凌任由发丝粘住脸颊,雨水倒入喉腔,死死盯住身下的汉白玉石板。
她好慢好慢的握住了拳头,却不敢再那么大胆的抬头向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