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烧尾宴生生闹做乌龙,闹得平素最喜热闹的安凌都连连蔫儿了几日。
虽说饭吃嘛嘛香,觉睡呼呼沉,可是安凌小小姐的心灵确确实实受到了重大的创伤。
而这些不满,安凌都憋着,直等到在苌楚床榻旁才倾泻而出。
“我!安凌!平乱将军府最受宠的小孩!正值五岁芳华年月!怎么能就被定了娃娃亲!”
“阿凌······只是玩笑罢······”
“还是和墨乾!我活了五年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苌楚望着捶胸顿足的安凌,担忧道。
“阿凌,这样说大殿下真的没问题吗?”
“他又不是顺风耳,怎么听得到?诶阿楚,明明是我吃了亏,你怎么还在乎墨乾听不听得到?”
苌楚抿了抿嘴,犹豫许久,还是捏着被角轻轻的说道。
“阿凌,直接叫大殿下名讳不太好吧?”
“······阿楚~”
安凌看着苌楚认真的皱着眉头,只能偃旗息鼓,气嘟嘟的伏在床沿上。
“我知晓了,不过求阿楚一个安慰嘛。对了,你脸上的伤如何了?”
苌楚轻舒一口气,笑着拍拍小凌儿的手,微微坐起一些。
“没什么大事。爹给我敷了药,只是看着疼。方才正巧药用完了,爹才去医馆里取呢。这外头还下着雨,劳烦你来看我。”
“阿楚有所不知,这雨是给我喊冤呢!呐,给我看看,脸上真是好多了!”
安凌偏头细细将苌楚脸颊上的那块淤肿瞧了,又坐着东扯西扯的玩笑许久。
两个小姑娘自个儿说着悄悄话,而窗外大雨淋漓,一块雨幕遮住所有风景,恍然如梦间。
紫陌大道,苌氏医馆长世堂。
苌寻撑伞立于门前,望落雨纷纷,脸上神色不明。握伞柄的指节微微发紧,攥得白了不少。
他低头愣愣盯着鞋尖,看着雨水坠落在石板上,滴水成花,花落无声。
屹立在雨幕中的皇城,如遥不可及的黑云。云压城,城欲摧。
城下,是一个低着头匆匆而来的女子,斗篷里的宫装若隐若现。女子脚步匆忙,却不激起一分水花。怔愣间,已然在面前。
“苌大人,久等。”
女子福身,苌寻忙虚虚扶住。
“婆娑姑娘不必多礼。求之已准备妥当,姑娘请。”
二人碰面客套几句,便匆匆进屋。
恰进屋时,苌寻眼色一暗,回头略略一瞥,并未见异样,松一口气。
而远处的黑云幽幽,城楼上一人眯着眼,浅浅望着长世堂的方向。
“如何?”
“禀报圣上,那婢子进了长世堂。”
那人勾起唇角轻嗤一声。
“果真是你啊,苌寻。真是不负朕的期望。”
婆娑换去宫装,披上粗布麻衣,将发上饰物尽数除去,只用一只木簪固住。
她迅速整好衣物,便立马推门而出,按照苌寻的安排,急急从长世堂侧门走去。
坐上马车,用苌寻假借的身份出了城,婆娑终于是舒了一口气。
车外风景早已无心观赏,她小心翼翼的自怀中摸出一封信,轻轻将它抚平。
“娘娘,我会替你好好看看公子,你放心。”
车夫挥鞭赶马,不一会就到山脚下。
山脚槐树一方独大,雨打枝叶,偏偏受这无妄之灾。
婆娑掀帘略瞧一眼,立马将信放回怀中,提起裙摆便下了车,回头朝车夫微微致意。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撑开油纸伞,抬脚向山上走去。
约是半个时辰,终是见着一道粗陋的竹篱,其中是茅草铺就的小门。
遥望门内,隐隐可见一人。山间雾气重,阴冷的很,那人却恍若不知,堪堪披着一件薄衣,盘腿坐于阶前,略略抬头。
山林凝冷雨落处,唯此青松不知寒。
婆娑心中一紧,匆匆步伐。
小门吱呀推开,门内之人方才醒神,看向婆娑。
原是一个不过束发的小公子。
“公子,落雨阴寒,快加些衣,莫要受寒了!”
婆娑话音未落,早将自己带出的斗篷披在小公子身上,转身又进屋寻些衣物。而小公子却恍若不闻,只将交握的手轻轻松开,垂了眼。
婆娑麻利的热了一壶茶,却处处找不着哪怕一个汤婆子,心疼之余只得拿了一个碗盛了热汤替着,立时递与小公子暖手。
那小公子苍白的手此时方有了一丝血色。他轻轻摩挲着碗上的缺口,略缓一缓便站了起来。
“雨大,进来坐。”
婆娑看着小公子极为熟练的拂去桌上灰尘,又沏上一碗茶,不觉眼眶一红。
“公子快放下,这些奴婢做就行!”
“婆娑姑姑,光霁早不是什么公子了,草民而已。”
光霁挡住婆娑,拉出一条木凳。
“住处简陋,只望姑姑莫要嫌弃,坐吧。”
婆娑愣了许久,低头咬着唇堪堪将眼角的泪忍了回去,仍是站在一旁。光霁不语,随她去了。
“今日雨大,又有苌大人助力,方得此机会出来见着公子。这里有娘娘的亲笔信,婆娑好好带来了。”
说着便将信封双手递与光霁,光霁接过,并不立马拆开,而是放在一旁。
“有劳了。”
“娘娘日日念着公子,将公子放在心上,常常想着公子是否暖饱,日常起居是否适意,谁知竟是······”
婆娑越说越是难忍,哽咽着捂住脸。光霁轻叹一声,出声安慰道。
“姑姑不必如此,光霁这生活并无难过。”
“公子原是锦衣玉食的贵人,年岁又轻,原是应该金枝玉叶供着享福的,若不是四年前这场祸事,也不该······”
“没有人注定一辈子要享福的。因果有轮回,是光家的命数到了。”
光霁朝婆娑笑了一笑,很是淡然。
“上天是看不惯一个人安安稳稳过完一辈子的,波澜起伏些,才叫韶光红尘。”
光霁语罢,抬眼看了看窗外,见雨势大有不休意,于是起身找些吃食。
“天色将晚,雨势未歇,姑姑不如委屈些留下用晚饭。”
婆娑赶忙快一步去向厨下,边整着些物件边说道。
“公子且暂候着,这些杂事奴婢来便好。”
“婆娑姑姑,你还是不明白吗?”
婆娑动作一顿,指尖微微颤动着,还是伸手去动那些碗筷。
“有墨允和白流岚一天,光氏必不可翻身。日下容不得我们,他们眼里容不下我们。”
光霁的脊背挺得笔直,一双手松松握在一起。屋中昏暗,只听得外头雨声阵阵。
“命运虽不公,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劳烦婆娑姑姑回去告诉娘娘,光霁没有怪过她。人各有命,她既已选好她的路,就好好走下去,莫要后悔。剩下的,留给小辈去做。”
婆娑回头看着阴影里从未弯下身子的小公子,终于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雨色融夜色,婆娑走后,光霁一人独坐在桌前,等着一碗滚烫的水渐渐变凉,烛光渐暗。
他拿出那封信,注视良久,终是没有拆开,轻轻提着边角,用烛火烧去了。
“姑姑,此地不宜久留,霁儿这便走了。你和皑皑一定要好好的,等霁儿回来。”
他在一瞬熄灭的烛光中哑声道,抬眼漠然的看着这滂沱大雨。
而远处,是永不坠落的日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