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我分出将近一半法力用于护体,加之受到了黑白二者的及时救助的缘故,我的身体才得以在受到圣水浸润过的银制十字架的重创之后,还能够基本维持原样而不至于被灼烧成焦炭。
所以,在治疗开始的时候,我就完完全全地放松了下来,任意识沉入深眠的海洋。
与此同时,在我已经无法知晓的时间里,靠在我身边原本还“昏睡”着的那个小家伙,终于发出了一声憋了许久的啜泣声,缓缓睁开的双眼里也盈满了晶莹的泪花。
时间回溯到佐切洛斯收到了那份,代表着一切祸端起始的快递的那一晚。
少女还记得,听她那温柔亲切的吸血鬼先生所说,这份快递只是一份关于推销旅游景点的指南而已,并且还借此机会向少女发出了邀请,要带她去海边玩耍。
从来没机会见过大海的少女听到这话自然是十分开心的,但她也并不是个单纯得不谙世事的傻孩子。她还清楚的记得,当时吸血鬼先生对她说话时,话语里是满带着不安的味道的。
只是少女认为,既然吸血鬼先生不想告诉她不安的原因,那就肯定是有苦衷的,自己也就没有提出疑问,还是乖乖地依照安排享用晚饭、沐浴和休息。
可没想到,自己才睡了似乎没多久就又醒了,睁眼所见的仍是无法告知时间早晚的一片黑暗。而自己自从醒来之后就总有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噎在心口,任凭怎么辗转也没法再入睡。如此几次之后,少女也就放弃了挣扎闭目养神,同时开始专注地听起摆在床头的座钟的滴答声,然后在心里算着大概过了多久的时间。
就这样过了有一阵,少女听到了房门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开门声。接着安静了一小会儿,少女就感觉到床铺轻微一震,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跳了上来。她轻轻一嗅,是斯缇芬的味道。顿时放下心,正想睁眼抱住斯缇芬和它一起玩耍,就被斯缇芬一串奇怪的喵呜声给弄得立刻困乏起来,不一会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很快,许是少女有着神选之子的体质的缘故,斯缇芬对她下的昏睡咒的效果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就在少女重新取回自己的意识时,她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躺在吸血鬼先生家里的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而身旁更是有微弱的气流在涌动。
少女没敢轻举妄动,先是轻轻地嗅了下所能捕捉到的气味。有树木和花草的味道,晨露的味道,以及……吸血鬼先生的味道?
在确认到最后这个熟悉的味道时,少女才敢略微睁开一条眼缝来观察自己的处境。她发现,自己正和吸血鬼先生从公园带他回来那天一样,自己被抱在他怀里,而他则轻扇着双翼悬停在半空中,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地向下方望着。
出于好奇,少女又转动眼珠偷偷往吸血鬼先生看的方向投去视线,奇怪的景象立刻钻进少女的眼中。因为少女看不见正常世界的事物,所以那些被佐伊斯操控着的人类在言祸眼里看来,就是一团团燃烧着不祥的赤焰的可怖畸形的亮光。而纵使少女曾经是和不少非人朋友打过交道,但她却从未感受到过现在被这些东西,带来的比怨鬼更要强烈的压迫感。
少女拼命忍住了想要动手抓紧吸血鬼先生的衣襟的想法,正紧闭双眼想要把刚刚看到的那些东西忘掉时,就突然听到吸血鬼先生满带着无奈的情绪对她笑了一下说话了。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抱歉,小家伙……可能得迟点才能带你去海边玩儿了。”
少女记忆里曾记得,自己和很多人说过抱歉对不起,也有很多人和自己说过抱歉对不起。
比如,母亲临终前曾紧紧拉着她的手,用微弱的但依旧温柔的声音对她说。
言祸的母亲“对不起……我可怜的孩子,妈妈……好像,没办法……再保护你了……”
比如,父亲赶她出门时,少有的用平静的声音最后说的一句话。
言祸的父亲“对不起,孩子。这个家不再需要你了,让我过上新的生活吧。”
比如,当少女再次看到跟在自己身边的,已经是灵魂状态的三花小母猫时,它第一句所说的。
三花猫“喵呜喵呜……(抱歉,少年……我现在只能用这种状态来陪在你身边了。)”
除此以外,还有很多人说过,但不知是否正如她的名字那样,如此与她道歉过的人类也好非人也好,都或多或少地遭遇了不幸的事。
少女试过好几次想要阻止灾事降临到那些人的身上,却总以失败告终。这让她无比困扰,也无比的自责。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少女只好努力地避开人群生活。
但现在,就连才结识数天便对她这么照顾这么温柔的吸血鬼先生也说出了那两个不吉利的字眼,难道……自己又要再次给别人带来不幸了吗?
言祸“不……绝对不行……言祸不想让吸血鬼先生遭遇不幸……”
少女在心里这样想着,就打算醒转过来看看能否帮助吸血鬼先生做点什么,以避免她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发生。但还不及她有所动作,她就感觉到吸血鬼先生带着自己重新平稳地落回了地面。
再然后,吸血鬼先生似乎就和什么人开始了交谈。为了避免给他添乱,少女选择了再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而这一决定,就让少女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沉浸在自责与后悔之中。
关于黑白无常两位,他们的身份就相当于冥界里的拥有最高权限的警察,拥有极为高强的法力,直接为阎罗效命。
可别看他们外表是萌萌的人畜无害的小正太小萝莉,这其实只是为了更迎合现代潮流喜好以方便工作而变化的形象,他们真正的年龄恐怕比这个身受重伤,正在接受白无常的治疗的外国鬼的年龄还要大上几轮。
而他们之所以会赶来帮助这个外国鬼脱困,一方面是因为接到委托需要帮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神父找回一柄被一个奇怪的信徒偷走的神圣的十字架,一方面也是因为和这个外国鬼有些交情。
他们和外国鬼最初的见面是在登记报备身份时,那时他们只是觉得,这个外国鬼除了有点好看以外也没什么。但在之后的几次对付外国鬼怪的工作里,碰巧地都遇到了佐切洛斯,并且都是在他的帮助下才得以顺利地完成了这些任务。于是渐渐地,黑白二者对这个外国鬼感起了兴趣,开始与他有了来往。时间一长,不仅在他那儿学到了很多怎么和外国鬼怪交涉的方法,还蹭到了不少在本土花大钱都不一定吃得到的美味食物。
黑白二者也不是没良心的空心鬼,为了感谢这个外国鬼朋友给他们当顾问提供这么多帮助和拯救了他们那平时只吃得起冥府三等快餐的工资,他们二人一合计便把可以把他们召来的口诀和令牌送给了这个外国鬼当做回报。并且还许诺说,除了可以让他们随叫随到以外,以后要是有什么亲朋好友需要办理冥府业务,还可以给出最大的优惠。
虽然那个外国鬼一开始还推脱不肯收嫌贵重,但到底抵不过他们顶着这两张“杀伤力”极强的小脸软磨硬泡,最后还是收下了。
于是乎,才有了救佐切洛斯于生死之际的这一出。
时间回到现在。雨过天晴之后,黄昏的脚步也近了。
好在白无常的法力足够强大,总算是在我即将迎来一如既往的死亡惩罚时帮我将伤势控制住了。于是,我的意识也慢慢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而就在我费力地睁开双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跪坐在我身旁不断用手抹着眼泪泣不成声的言祸。我这人是最见不得眼泪的,更何况流泪的是这个小天使,顿时心下一紧,让我根本顾不上身体残存着的伤痛立刻直起身,伸手用没有染到血迹的衣袖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哑声安慰。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别哭别哭,小家伙……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才听到我的声音,她就立刻抬起头看向我,眼角已经哭得有些泛红,脸上身上也是灰扑扑的,但她都不管,只是一把搂住我的脖颈靠到我的肩上带着哭腔开口。
言祸“呜唔……吸血鬼先生,呜呜……你终于,终于醒了……呜……都是言祸不好,呜呜呜……”
刚说完,她就又哭了起来,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泪珠在吧嗒吧嗒地不断落到我肩上。但我心里是觉得十分开心和感动的,大概是因为……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为我的死活如此担忧上心了。
更何况,这个为我担忧得哭泣不止的,还只是一位幼小的人类。
我忍着伤口传来的隐隐作痛扯了抹还算看得过眼的笑,抬手轻轻拍着怀里这个小家伙的后背柔声劝她。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小傻瓜,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而已,跟你没关系的,不用责怪自己……乖,乖,不哭,已经没事了……”
大概是觉得让我一个负伤的人去安慰他不太好,这个懂事的小家伙立刻憋住了已经涌到眼眶边上的眼泪,从我肩上退下来倔强地抹了两把脸,用她仍然带着几分哽咽的声音对我说。
言祸“吸血鬼先生……其实,其实……其实我……”
我微笑着耐心地看着她,等她收拾好情绪说出完整的话。
言祸“其实……我一切都看到了的。吸血鬼先生。”
当我在黑白二者的搀扶下重新返回住宅之中,并且换上我的傀儡身体之后,天色就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而黑白二者也把让我和言祸独处交谈的空间留了出来,他们自己则呆在住宅外边,一来是暂且帮我警戒周围以防佐伊斯卷土重来,二来是为了进行他们自己的工作,包括把那两个不幸惨死的人类的灵魂和尸体处理好,以及消除那几百个醒来后的人类大脑里关于这次事件中的记忆。
有赖于他们的鼎力相助,我才得以暂且松口气,可以好好的和这个,我从始至今都看不通透的小家伙,来一场深入交流。
等我们都收拾好自己之后,我回到了卧房里。言祸就坐在我那张棺床旁边,本就瘦弱的她在旁边那张宽长的棺床衬托下,身形便显得更加小巧。
而在棺床里躺着的,就是我那副遭受重创的本体。我缓步行至她的身旁,就坐到床沿边上,一面施法为我自己的本体进行修复工作,一面开始我们的对话。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我们认识相处也有些天了,我自认为我们的关系应该不算太陌生了……对吗?”
面对我的询问,坐在我旁边的靠椅上的小家伙,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怯怯懦懦地低着头,不敢出声只是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对此我倒是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我本就不是带着问责的心态来和她谈心的,更主要的只是我想更多的去了解她。
于是我放低了声音用更温柔的语气继续和她说道。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别太紧张,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嗯……总是叫你的全名也不太好。我想想……”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小言……嗯,我可以叫你小言吗?”
她听我这么说了,也还是没有一下子放松下来,仍旧小心翼翼地抬眸看我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小小声地应答我。
言祸“嗯……当然可以。吸血鬼先生……只要您喜欢,叫我什么都可以的……”
见她这样,我不由想起了另一个有趣的身影。便抬起闲着的那只手凑近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你这个样子,可真是像极了斯缇芬偷吃光罐头后被洁琳娜教训的模样。不过……它可是就算连残渣还粘在它的胡须上,都还会一脸无辜地否认事实的大馋猫呢。”
听到这儿,这个怯怯懦懦的小家伙才轻轻的扑哧一声笑出来。看她笑了,我才跟着勾了嘴角。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你总算恢复成那个有着可爱笑脸的小家伙了。”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一手还是不断地绞着衣角。
言祸“那……吸血鬼先生,您不怪我骗了您吗……?”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嗯。当然不。相反,我还该夸你做得很棒呢。”
言祸“啊?为什么呀……?”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因为像你这样可爱单纯的小家伙,要是别人给了一点点好处你就把自己的全部秘密都暴露出去的话,可是很容易让自己陷进危机里的哦。”
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再度看向我。
言祸“可是,那个时候我如果让您知道我还醒着的话,是不是您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说着说着,她的目光移到了我正在修复着的那具本体上,声音立刻又弱了下去。
见状,我赶忙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当然不,这和小言你醒与不醒是没有关系的,你不用自责。因为你看到的那个坏人,他的目标本来就是我,所以小言你那时如果是醒着的话,才更加危险。”
言祸“是这样吗……”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嗯。所以你完全不用为此愧疚,知道了吗?”
言祸“那……好吧……”
看她似乎总算不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的心也才完全放了下去。
再之后,我和她讲述了部分我认为可以让她知道的关于我和佐伊斯的事,作为回报,她也和我坦白了自己双眼的特殊能力,至此,我们互相的了解才又前进了一步。
夜晚过去,这浸透血色的一页也总算随之翻篇。
当我床头柜上摆着的夜枭座钟“咕咕咕”地响了五声之后,我对本体的修复工作也圆满的完成了。
这时的言祸早已趴在我的腿上睡得正熟,她那均匀细微的呼吸声让我莫名的感到十分安心。
只是让她这样趴靠在我腿上睡的方式总归对她身体发育不好。于是,终于闲下双手的我便将她轻柔地抱起来正打算送她回房去睡。可谁知我才把她抱起来,她就双手紧紧地圈住我的脖子,嘴里还不断呢喃着模糊的梦呓。
言祸“唔……不要,吸血鬼先生……唔呜……不要讨厌…言祸知道错了……不要抛弃言祸……”
听罢,我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放弃了送她回房睡的念头,转身把她放到我的棺床里,就挨在本体的怀里睡着,还贴心的给她盖上一条小毛毯。
与此同时,结束了一切工作的黑白二者也特地来向我辞别。
黑无常:范无赦“既然风波暂时平息,那么我们也就暂且别过了。如果有需要,再找我们就是。”
站在我的卧房门外的黑无常,仍是板着一副天生的严肃面孔如此向我说。
白无常:谢必安“唔……都怪哥哥这个工作狂,我还没来得及和小家伙好好认识一下呢!真是的……拜拜啦小可爱,姐姐下次再来找你玩啦……”
被黑无常牢牢抓着一手,却仍不肯放弃挣扎还不断往我房中睡着小家伙的方向张望的,另一手不断做着拜拜手势的白无常不断地抱怨着。
对此我淡淡一笑,将早就备好的一大盒有着十几种口味的西式点心作为谢礼递给他们。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多谢两位如此倾力相助,这一盒小小点心是我准备的一点谢礼,还请二位收下,往后仍需二位多多关照才是。”
他们看到这一份谢礼,白无常顿时两眼放光抱住这盒点心就开心地转身跑走,而黑无常咽了咽口水还是礼貌地向我鞠了个躬表示感谢,这才去追他那快要跑没影的白妹妹。
黑无常:范无赦“不用客气,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很正常的。那么,我们先告辞了…… ……小谢,别跑那么快,等等我啊……”
当房间重归寂静之后,我关上房门回到床边坐下,看了看窗外已逐渐变为暗蓝色的天空,又看回在棺床中安稳睡着的言祸,忽然就觉得……
原来,活着,竟是这样好。
到底是什么让我的心境,在短短数天里就从一味想要干坐等死,转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想法呢?
我想。大概是因为,在我的身边,有关心我在乎我的约书亚、洁琳娜、斯缇芬,以及言祸的存在吧。
凝视着言祸那可人的睡颜良久,我终于起身近去,俯下腰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谢谢你,言祸。”
城西,寺庙外。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奶猫正和几个小和尚快活地玩闹在一起。
而在离它们不远的边上,一只浑身漆黑的猫咪则散发着浓郁的幽怨气息,一脸生人勿近近则挠死的表情望着开始渐渐变亮的天空。
斯缇芬“……等老子回去了,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先给你挠个大花脸,然后再把你全部的衣服鞋子都咬烂……你等着,佐切洛斯。”
被遗忘的斯缇芬在心里恶狠狠地如此想着。
(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