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是比其他季节的要更寒凉刺骨一些。
但纵使我全身已经被冰冷的雨水打湿,我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却依旧没有熄灭。
我从来不会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作出任何行动,所以即使是现在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我也没有放弃思考。
毕竟他所提出的要求虽然听起来很简单,就是想要我的命而已。但只要了解了他的疯狂,便不会这么容易下定论了。我已经可以想到,当我自戮之后他会对这在场的数百条人命,以及言祸,做出何种惨无人道的事来。
简而言之,只有我还活着,才有机会救下这几百个人类和那个小家伙。
我现下暂且假装答应他,只是为了行一步险棋。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如果我按你的话做了,你就会放过这些人和他的性命,对吗。”
我盯着那柄约摸有三四十厘米长的,静静躺在那个不知名的人类双手之中,泛着点点银光的十字架,头也不回地开口。
那个坐在漆黑靠椅上,正俨然一副坐等好戏开场的表情看着我的疯子,听我如此说了便笑着将碍他视线的言祸从膝上拎开,搁到地下靠着之后才出声应我。
被附身的邮递员“当然——是真的!你知道我的计划的不是吗,我最后的复仇目标就是你,所以只要你自我了结了,那这些多余的道具我当然不会再去碰啦~”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回到那柄十字架上。犹豫片刻,我伸手握住那柄十字架的上半部。紧接着,最后一个受控的人类也瘫软下去陷入昏睡。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希望你不会食言,亲爱的哥哥,佐伊斯。”
他极力克制着因兴奋而产生的颤抖,站起身离开了座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笑得犹如一位嗜血的国王即将见证囚徒行刑之刻那般。
被附身的邮递员“尽管放心吧!亲爱的弟弟,佐切洛斯~”
当我的手心接触到那柄银制的十字架时,即使我已经动用了至少一半法力在暗中抵抗,也依旧没有完全隔绝那直入血肉的灼痛感。
但我仍是保持着不动声色,再抬一手共同握住那柄十字架的上半部,然后调转它那纤长且尖锐的下半部对准自己的胸口。
被附身的邮递员“对对对!就是这样!只要你刺下去,他们就都能获救了!”
佐伊斯毫不掩饰激动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使我更坚定了这一步险棋能够助我翻盘的想法。
但我只是稍一侧步转面向他,用略带悲伤的口吻缓缓说道。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不用你说我也会那么做的。但……在那之前,我想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可以?”
被附身的邮递员“哈哈哈……当然可以!尽管问吧,我亲爱的弟弟,哥哥我一定会给出让你满意的答复的!”
看着他那闪烁着嗜血红光的双眼,我蹙紧眉头问出了那个并不算在计划之中的,发自真心的问题。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我记得你说过我们都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当你复仇完成之后,往后又会怎么做?你这样斩尽杀绝自己的同族们,又得到了什么呢?”
我看到,他的脸色似乎罕见的变了一下。
变得和如今深陷疯狂的他不一样。
那种感觉,更像是透过层层鲜血和荆棘的包裹,看到了藏匿在最深处的白色蔷薇一般。
但这种感觉只维持了极为短暂的一瞬,便彻底消失不见。一切又回到原点。
被附身的邮递员“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把我的灵魂交给我的恶魔朋友,然后在世上永远消失了。我应该告诉过你的不是吗?”
他仍是脸上带笑地说着,脚下却一步步向我走近。下一瞬,只是我眨眼的瞬间,他就来到了我的身前。
被附身的邮递员“至于收获的话,大概就是……”
他那带着比雨水更加冰冷的狰狞笑意的面孔凑到了离我不过毫厘的地方,然后抬手裹住我握着十字架的双手,用力一送。
被附身的邮递员“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受你和父母以及族人们愚蠢的指责了吧?”
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和被十字架穿入身体的剧烈灼烧和撕裂痛感混在一起,像一颗巨石沉入我的心湖之中。
比起因为十字架的灼烧产生的在体内四处冲撞的痛苦,他所说的更加让我心寒。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怀恨在心,所以才要做出灭族的事情的话,那我的父母根本没必要为此献出生命。
他不知道,在他被赶出家门后的数个夜晚,父亲都会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拿着我们两兄弟的相片坐在阳台上哭着笑着一直念叨到日出。
他也不知道,母亲更是整日郁郁寡欢,每晚睡前都会躺在床上拉着我的手,和我一遍又一遍地讲关于他的事,又一遍接一遍地埋怨自己,往往得到黎明才会带着满脸泪痕睡去。
他更加不知道,在多年之后重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时,父亲和母亲想到的第一件事就只是他过得好与不好,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如此一直到双双死在他手里时,也都是带着自责的心情死去的。
因为血液和法力在迅速地从我体内逃逸出去的缘故,这时低垂着脑袋的我已有些听不清他还在笑着说的那些话,也有些看不太清他被雨水衬得更加狰狞的脸。
我唯一清楚的就是,翻盘的时机已然到来。
我一开始对准的虽然确实是我的心口,但在他迫不及待靠近过来亲自动手时,我就将刃尖偏开了两寸,以躲过这致命一劫。
此时此刻,尽管我的嘴角正在不断溢出上涌的鲜血,但我盛极的怒火却依旧支撑着我的理智和身体让我立住不倒。
我双手握住那柄本已没入将近一半的十字架,咬紧牙关狠狠拔出,趁着佐伊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迅速出击捅向他。
佐伊斯也正如预想中那样,过早地沉浸在得胜的狂喜里,很显然没料到我并没有倒地死亡,反而还会向他发起进攻这一举动。所以当他反应过来想要避开时,我已经抓住了他的衣领,手中的十字架也离他的身体不过寸余。
但他到底还是比受伤的我更胜一筹。哪怕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竟能够先用手挡住这一击,在十字架的尖端穿透他的手掌之后再因为受力偏移而避开原本瞄准的要害,使最后的攻击都仅仅刺入了他的肋部下方。
不过,即使如此,我的这一步险棋也算是成功了。
被附身的邮递员“可恶……可恶……可恶啊!我要杀了你!佐切洛斯!!”
因为大意而错失胜利的他,当即恼羞成怒,全然不顾原先尚且有余的矜持,将那柄沾满鲜血的十字架拔出来甩到一边,像头发狂的困兽怒吼着将我狠狠踹飞出去。
失血过多的我将全部力气付诸那一击之后,就已经没有任何盈余。因此我连防御态势都来不及做出,就被他一脚踹得连滚带翻地飞到了大概十米开外的位置,重地重撞上一棵行道树的树干之后我才得以停下。
但还不等我爬起身,那个发狂的疯子就已近到身前来,他高举着一把幻化而成的漆黑长刀,对准我的脑袋便劈斩下来。
出于本能,我闭上了双眼将这一击挡在眼帘之外,只在心里呐喊着。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差不多该出现了吧,两位大人!”
“铛!!!”
一声极为响亮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就在我的颈侧响起,甚至震得我有几分耳鸣。
但此刻,我的心才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睁眼望去,果然不出所料。
替我挡住佐伊斯那夺命一击的,是一根同样漆黑的狼牙棒。而握着这根狼牙棒的主人,则是一名身穿黑色制服、头戴印有“天下太平”四个白色小字的高帽的小正太。
黑无常:范无赦“根据本土最高阎殿律第三十七条,对无故虐杀残害阳民性命者,予以武力执法逮捕。你,可认罪?”
这名小正太一面快速翻动着浮在他身旁的一本小册,一面对还没反应过来的佐伊斯如此说道。
被附身的邮递员“什么?你算什……”
而刚刚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的佐伊斯,开口正想反驳,却随即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小鬼并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便立刻收刀闪身退远了去。
被附身的邮递员“该死……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只能……”
说着,他转头看向言祸那边,正打算把威胁我的筹码带走而后再找机会卷土重来。
但同时,他就发现,在言祸身前还挡着另一名满脸笑容的小萝莉。与板着脸的小正太不同的是,除了狼牙棒是白色的以外,她身穿的制服也是白色的,以及头上戴着的高帽上印的四个黑色小字则是“一见生财”。
白无常:谢必安“哥哥哥哥,别忘了!还得加上第八条,无进行过身份登记备案的外来鬼怪在本土进行非法活动,则视为犯罪行为噢!”
那个小萝莉仿佛拿气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的佐伊斯根本不存在一样,依旧笑着提醒那个小正太。
黑无常:范无赦“知道了。”
小正太应答着合上那本小册子收进口袋,然后若无其事地又抡起那把怎么看都比他要大要重的黑色狼牙棒,摆出一副准备出击的姿势。
佐伊斯虽然疯狂,但他也不是没有头脑的莽夫。面对这两者,他纵使有千万般不甘,也还是选择了暂时撤退。于是,就在小正太刚做好攻击准备时,佐伊斯便召起一片紫雾,随即不见了踪影。
见状,小正太长长叹了口气,将狼牙棒变化作一支小小的笔,重新掏出那本小册子一边在上面记着什么一边嘀咕。
黑无常:范无赦“唉……看来又得加班了。”
白无常:谢必安“嘿嘿……别发愁了哥哥,多出来走走跑跑也好过你总宅着嘛!”
另一边见到佐伊斯遁走的小萝莉倒也不着急,仍是挂着笑脸收起狼牙棒,转身用双手把还在昏睡状态中的言祸轻松举起过了头顶,哼着小曲儿迈着轻快的步子向我们这边跑来。
直到了我们跟前,她才小心地把言祸放靠到我的身边,然后盘腿落坐在我身边伸出双手施法给我疗伤。
这时候,雨也完全停了下来,隐隐透过还未散尽的铅色云层洒下的金光,预示着黄昏将近。
得见危机暂时解除的我,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在确认倚在我身旁的言祸安然无恙之后,疲惫感立刻占据了我整个身体,眼皮也不受控地开始打起架来。但饶是如此,我也还是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在陷入沉睡之前,向那两者道出感谢之言。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多谢两位大人的及时相助……救命之恩,佐某感激不尽……”
话音刚落,我便陷入了沉睡。
但,在意识断线之前的最后一瞬,我似乎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十分微小的啜泣声,很模糊。
我想,大概是……错觉吧?
(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