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启点》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我要死了，可她不知道。”

漆黑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我和她。我坐在床旁安安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她，她就面朝着我寝在我的身侧。微风轻柔地来回牵扯着窗帘，得以从缝隙间偷溜进来的几缕月光调皮地在她的发丝和额角上游走。

我的目光始终无法移开半分，任凭自己沉醉在她如玉如琢的睡颜中。但此刻在脑海里突兀响起的这句话，却像刺耳的警报一般锤击着我的心提醒着，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倒回三年前，那是我还没遇到她的时候。

那时的我依然生活在那幢远离人烟的郊区别墅里。至于我为什么生活在那种地方，原因只有两个。

第一，我是一只吸血鬼。

第二，我想安静的等死。

第一个原因你应该很好理解，但第二个原因或许但凡是个看过小说的人类就要问了：你们吸血鬼不是可以长生不死的吗，为什么要等死？

这是个好问题。因为老子被一个挨千刀的神给诅咒了。

审判之神“你嗜血好战滥杀成性，本神今日便要代那无辜死去的万千人类对你降下神罚：即刻起，你将以人类之躯于每日的日落之时死去，于每日的日出复活，经历病苦伤痛。只有当你真正懂得如何爱人之时，才可得到宽恕和解脱。”

这是在距今一千多年前，那个该死的混蛋神明对我说的原话。

当时的我果然还是太年轻，本以为这种跟玩儿一样的惩罚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在他说完那番话后，在我身后远山凹口处逐渐滑落的夕阳似乎是为了回应他一般，开始向我施压折磨。

以人类之躯经历死亡的我，上一刻还不以为然，下一刻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却让我冷汗骤出。

我的肺部像是被巨石缓慢地碾过，每碾一分我的呼吸就急促一分，空气像撒欢似的争先恐后从我腔中奔出；我的手脚开始一点一点变得冰凉发僵；全身血液的流动和器官的运作就像年久失修即将报废的老机器一样喑哑生涩。

我开始感到恐慌。这些可怖的知觉是我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比直接杀死我还要可怕。

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不清，但大脑却叫嚣着还不想死。我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扑向地面。

我的脸侧“亲密”地贴合着泥土，我微弱的呼吸还能嗅到原本还在脚下的土地，此刻正把它原本的腥苦味混杂着不知是我自己的还是人类的鲜血的铁锈味，慷慨地塞进我的鼻腔中。

我眼前的景象早已糊成一片，随着神明冷漠的离去，模糊景象中的明处霎时消失，只剩下暗淡的红光在缓慢蠕动。

我想，那大概是夕阳最后的余晖，在引领我逐渐堕入死亡的黑暗吧。

这是最后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想法，下一瞬便随着我的意识一同被死寂吞没。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日出。

曾经对我来说只不过眨眼瞬息的一夜，对刚刚重获新生的我来说，却比过了几百几千年还漫长。

我的全身像被圣水浸泡过一样肿疼发麻，又像被钉在银十字架上一样灼痛刺骨，全身上下动弹不得。我只能重新闭上双眼缓了好一阵，才复睁眼勉强能转动头颅打量四周。

等疼痛开始慢慢褪去后，已经是清晨时分。

我的头脑也逐渐恢复清明。于是我支撑着自己且坐起来，根据刚才的观察判断我现在是身处在一间简陋狭小但干净温馨的房间里，身下的床褥虽然布料一般但也不失柔软。

再稍一嗅，我便大致了解，这栋小房子的主人是位体格健壮的农场主，他现在正在屋后不远的仓库里堆码着什么。而那位大概是她妻子的女人则正在厨房里……不对，应该说她现在正端着食物向我所在的房间走来。

那个女人片刻后就来到了房门前，她轻轻推开房门，看到我正坐在床上毫不意外地望着她时，她不出意料地愣了一下，随即，原本带有几分不安的神情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般温和下来。看着她走到床前，我下意识伸手想去取她托盘里的食物时，却发现——我原本应该生长着手掌的地方只剩下光秃秃的手腕。

洁琳娜·艾莉娅“很高兴看到您醒过来，尊敬的主人。您不必担心，您所丢失的手足，约书亚已经为您去寻了。大概今天傍晚前就能回来，届时我们会为您重新修复身体。”

曾经作为我最信任的眷族之一的她，一如既往地在我提出疑问前，便贴心的为我作出了详细的回答。

听完她的话，我掀开被子看向双腿，果然如她所说——我的左腿膝盖以下的部分也不见了。

我沉默着不知该愤怒还是悲伤，纠结片刻后只叹了口气看向她沙哑开口。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洁琳娜，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

洁琳娜·艾莉娅“是，尊敬的主人。”

她在床头柜上搁下托盘，转身向我微微鞠躬如此恭敬应道。接着她便一面伺候我进食一面向我描述昨晚在我死亡的那段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

洁琳娜·艾莉娅“我和约书亚得知您出事的时间是大约半夜两点的时候，有精灵告诉我们您的尸体出现在落基山附近的巴迪斯林地，也是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您遭到神罚的消息……”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看向我，半张着嘴像是想继续说些什么。我大概也知道她想说的事，但我还是示意她稍后再说，先把昨晚的事说完。她领会了我的意思，默默咽下已到嘴边的话，只取了手帕为我仔细擦干净唇边的食物残渣。再把为我准备的红茶端给我喝，接着前言继续讲述。

洁琳娜·艾莉娅“于是我和约书亚立刻动身前往您的所在之处。只可惜属下去的还是迟了些，您的尊体已惨遭肮脏野犬们的爪牙撕扯分食，我们为您的遭遇心痛不已。于是我和约书亚商量，您余下的尊体先由我带回农场安顿修复，他则去追击肮脏的野犬们为您夺回手足。然后再来与我汇合，共同为您复原身体。以上。”

我沉默片刻，点点头表示知晓了。她也恭敬地将我饮尽的茶杯收回托盘中放好，端起向我鞠了一躬便向房门走去。我盯着她纤细的背影，稍顿缓缓开口。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你刚刚想对我说什么？”

她闻言止住脚步，静伫半晌才回身向我。我凝视着她，她方才还从容温和的神情已变得复杂，有悲伤，有哀怜，有不解，也还似有其他一些什么，但我看不真切。

洁琳娜·艾莉娅“主人……您……我曾提醒过您的，您为何……您不后悔那么做吗？哪怕变成……变成了现在这样，也不后悔吗？明明……明明那些人类都……”

从她一张一翕的嗫嚅着的唇里，断断续续的传出了组成这些话语的柔弱音节。

后悔吗？或许是后悔的。毕竟就是因为杀了那么多人我才会遭这罪受。

不后悔吗？或许也不后悔。那些人类……本来也该死。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现在说后悔不后悔的，还有用吗？”

但我只是淡淡一笑，这样模棱两可地回答了她。

她看我如此一时竟不知所措，最后也只是赌气似地看向别处不说话。我看她这般，无奈摇摇头道。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事到如今便随它去吧，我接下来会好好洗心革面的。”

她听了这话才算是不再赌气重新转向我鞠了一躬，继续往门口走去。我看着她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心知她或许还想说些什么，便耐心等她开口。

她的双手紧紧攥着托盘边缘，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绯红，十分羞涩地出声。

洁琳娜·艾莉娅“您……不介意的话，能允许我把我的……丈夫……罗杰，介绍给您认识吗？”

她当时之所以会不顾我的警告也要执意向我请辞的原因，正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类。如此想来，这个所谓的罗杰，大概就是当时她爱上的那个人类吧。

原本我是十分讨厌人类的……但眼下，或许是我重新和人类打好关系的第一步，见一见应该也好。

我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她见状，开心得像个得到奖赏的小女孩，深深地再向我鞠了一躬，转身出了门去。

我闭上眼重新拉好被子靠在床背上。我能感知到她兴奋得顾不上清洗餐具，只将东西丢在水槽里就出了门，一路小跑着到仓库去找那个男人，他们的言语时而欢快时而轻柔，活像两只叽喳的山雀。

不一会儿，我的房门重新被推开，先进来的是满脸羞涩笑意的洁琳娜，跟在她后边的是比她高出大半头的，皮肤有些黢黑但体格健壮，神情给人十分忠厚印象的那个男人。

洁琳娜·艾莉娅“主人，他就是我的丈夫罗杰，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洁琳娜紧紧牵着他的手，朝我介绍她的爱人。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略显发颤，她的眼里仿佛盛满了星光。

罗杰·威尔逊“亲爱的，你太过夸我啦……”

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似乎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了，轻晃晃她的手柔声对她这般说。接着他看向我像是抱歉地笑笑，抬手摘下头上那顶有些旧的毡帽向我稍一鞠首开口。

罗杰·威尔逊“尊敬的吸血鬼先生，很荣幸认识您。我叫罗杰·威尔逊，我经常听洁琳娜提起您，她真的十分的尊崇您。她还说过是您同意的让她和我在一起，并且还为我们祝福。真的十分感谢您，先生。”

听起来，洁琳娜并没有把我差点杀了她最后让她滚出城堡的真相告诉这个男人……不过。看在他们这么恩爱的份上，我也并不打算把这小小的谎言戳破。毕竟这个谎言，也有助于我在第一次见面的人类心里留个好印象。

于是我换上一贯的优雅微笑朝他颔首。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不必客气。作为她曾经的主人，她是我的得力助手，我自然也希望她能得到幸福。看到你们现在如此相爱，我也由衷地为你们感到高兴。祝福你们能永远沐浴在爱神的光辉下。”

这种表面上的漂亮话我不知说过多少……虽然这次，我是认真的。

在那之后。他们又和我聊了些这几年来的一些日常，我看得出洁琳娜是想极力地向我分享他丈夫带给她的幸福琐事，但他那确实十分会体贴人的丈夫想让我能多休息一会，便礼貌而适时地将她带走了。

午饭过后，他们都还有工作要做。虽然洁琳娜提出留下来照顾我，但正好约书亚这时带着“战利品”回来了。我便让洁琳娜去做她自己的事，让约书亚在这照顾我便足矣。

等洁琳娜叮嘱完约书亚离开后，约书亚这才有了和我好好交谈的机会。他坐在我的床边，一面为我先接上手掌一面说道。

约书亚·杰森“主人，您应该见过艾莉娅（洁琳娜的别名）的丈夫了吧？”

约书亚也是我最信任的眷族之一，同时亦是我的管家。他虽然血统一般，但那头漂亮的银灰色卷发和勾人的桃花眼曾经让不少族女为他倾倒。相比之下，虽然洁琳娜比他年轻，血统也比他纯正，还有着一头秀丽的银白长发，但她的长相在族中只能算是中等。

约书亚·杰森“艾莉娅的眼光还不错，他确实是个好人，不是么？”

约书亚见我没有回应，还以为我想什么出了神，便自己给自己接了话，以图再次引起我的注意。

别看他现在顶着一张叔字辈的脸笑得亲切无害，但他确实十分擅长察言观色。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

约书亚·杰森“在我看来，人类都差不多一个样，他的丈夫顶多算是个比较好的人类。反正，洁琳娜喜欢就好，我管不着。”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收手向我恭敬地说。

约书亚·杰森“您的手已恢复完好了，主人。”

我低眸看去，手掌和与生俱来的一样干净完好。我张了张手指，又抬手转了转腕，恢复得很好，和以往一样灵敏。打个清脆的响指，一朵赤红的火花就在指尖起舞，法力也没受到影响。

我点点头表示十分满意，注视着指尖那抹跃红冷声道。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那些肮脏的东西？”

约书亚·杰森“您无需担心，我敬爱的主人。它们已经不存在了。”

约书亚微笑着向我报告。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做得不错，杰森（约书亚的别名）。”

我把指尖那朵花捻住化作一把精巧的小钥匙抛给他。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地下室第三排储血柜第十七格的那袋稀血。赏你了。”

他轻松接住那把小钥匙，向我深鞠一躬表示感谢。随后像是想到什么，直身看向我。

约书亚·杰森“您难道是……”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嗯。帮我把腿接上，然后我们在日落前回城堡去。可以做到吧？”

不等他说完，我便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他稍稍一愣就又恢复了笑容。

约书亚·杰森“遵命，主人。不过……即便不承认与她是主仆关系，您也果然还是不愿意给艾莉娅添麻烦吧。”

我淡淡瞥他一眼便自顾闭目养神，他也知趣地关上话匣子，开始专心地为我进行最后一项修复工作。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虽然不想麻烦她也是原因之一，但主要原因还是不想这一晚死在这里，至少也得回到城堡再死比较有尊严…………至于和人类有关的问题……尽管我确实还不太乐意，但也只能试着和人类重新打个好关系了。这应该会是条漫长且艰难的路……只不过，如你所说，洁琳娜……世界上或许不是所有人类都那么坏吧。”

我如此想。

（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