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凡尘十余载，弹指一挥间。转眼凡世间的润土已是弱冠之年。

这天夜里，邝露在一边为润玉添茶。在润玉眼中，邝露确是一个谜团，但相伴十余载，他无条件信任她，邝露在，他很安心。

邝露侧着脑袋瞄了一眼案上的公文，问道:“为何又有战事?”邝露不像起初来时那般拘谨了，毕竟他此时也不是那个叫她陌生的天帝陛下。自打润玉十五岁以来，皇帝不晓得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他冷宫里还有这么一个儿子，逐渐开始让他参与政事，颇有一副要着重栽培的架势。邝露见润玉对此格外上心，明面儿上不说什么，心下还是替润玉不平——当朝仅有两位皇子，一位是当今太子，另一位的娘亲失了圣宠，被塞进了冷宫里头。若不是因为当今太子爷着实太不成器，那龙椅上老奸巨猾的皇帝陛下怕是也不会念及他另一个亲骨肉。

“没办法啊，边陲战务告急，大哥向来志不在军，身为皇子，我自是应为父皇分忧。”润玉笑得温和，少年的面庞渐渐与邝露记忆中的那个夜神大殿重叠，光影交织，邝露明知眼前他们二人容颜再相似，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凡尘一世，弹指一挥。

“他记不得的，上元仙子又何若为难自己呢?”缘机仙子言犹在耳，邝露却亦是一阵恍惚。

润玉这厢见她面色不愉，想是自己惹她不快，忙放柔了语调，道:“此去前线，怕是要误了姑娘与在下的月下棋局，还望姑娘莫怪。若姑娘愿屈尊待在下归来，在下定补姑娘一次棋局，必是让姑娘尽兴而归。”

邝露一愣，似是没曾料想他竟扯到了最无关紧要的一件事上，不由又是一阵酸涩——但唯有凡人时的他才会耐着性子同自己说这些话吧。

润玉见她不答，且面色又沉几分，心下不免忐忑:这许多年的陪伴，他自是察觉邝露与常人不同，她不老，无病，那她的一生究竟有多长?百年?千年?亦或是更多?既非人间客，她又凭什么在此候着他?她为什么一直在他身边?他不去问。他不敢问。润玉承认，他害怕邝露只是一时兴起。回望来途二十载，他不得天伦之乐，无福在父母膝下承欢，又不得赏识，一身才能也只国于宫墙之中。此次出征，是重视或利用他无力去辨!只是，为自己活一次吧!润玉如此想，他并非是一个毫无野心的人。念此，却唯舍不下邝露，在他贫瘠的生命里唯一一个有色彩的，鲜活无比的存在。他真是一个贪心的人啊，润玉又想，既希望她是足以救他一生的天外来物，又期盼她与自己一起沉论在这纷扰的凡间。

“殿下且安心去吧，邝露就在这里，待殿下凯旋!”

润玉望着一袭青衣的邝露，弯了眉眼。

邝露从不是那般热烈似火的人，却是久旱后的甘霖。

润王想，哪怕邝露的生命再长，再远，远到他无法触及也好，他只是她漫长生命里的一个刹那也好，但无论过去，现下，将来，她始终是他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