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近来润玉心有郁结。自打他儿时记事起，每每傍晚在凉亭里歇息，总能碰上一位水蓝衣裳的仙子。最开始他也不敢上前搭话，心里想着他这个冷宫里头没了亲娘的落魄皇子应当没什么打劫的价值，再者说，这宫里头的刺客贼人也应当没这么好看吧?

直到后来他发现，这貌美如花的仙子姐姐似乎也没有要上前同他搭话的意思，她只是远远地立在一旁看着自己，日日都来。润玉却一直不明白，像她这样的神仙，为何如此伤心?一双剪水鹿眸噙着两汪晶莹又将落未落。

再后来，到底是润玉先去搭得话，只见仙子姐姐瞳孔微颤，半响，缓缓曲膝，柔柔称了声“殿下”。

夭寿了，天上的神仙给他行了个大礼?润玉心中宛若惊涛骇浪奔涌而过。不过，已经很少有人叫他“殿下”了，冷宫里的奴才从来不把他当人看，虽说“殿下”这个称呼确实没什么不妥，但润玉总觉得，从仙子姐姐嘴里叫出来的，便就是同旁人叫出来的不一样。

这年上元节，润玉央着邝露带他溜出宫去玩一趟。说来润玉一向少年老成，极少求人，但冷宫里头长年不见天日，此时，他到底还是孩童脾性。邝露磨不过他，傍晚掐个仙诀，带着润玉出宫去了。 润玉左碰石撞，挤过人群，都城的上元灯会灿若星辰，晃了润玉的眼。他回过头，暖色调的灯光给邝露水蓝的裙摆晕开的晚霞的一角。他忽然觉得仙

子姐姐着红色的落霞锦也当是顶顶好看的啊。

正想着，不留神便喃喃出了声，却见邝露脸色刷地一白。良久，声音微凉:“我不适合红色的.……我也不喜红色，太亮了，扎眼。”润玉愣了半天，才晓得自己说错了话。

逛了许久，润玉拉着邝露去挑花灯。老板笑眯眯问他喜欢什么样儿的，他硬是要一盏梨花灯。邝露暗自抹汗，这凡间的寻常铺子里，哪儿有专门做梨花灯的呐?

“嘿，我瞧这位公子风神俊朗，身边还有美人相伴，观二位面相，着实与在下有缘呐!在下这里有一盏梨花样儿的灯，不知公子可还看得上眼?”

润玉望着眼前这位不知从哪里钻出的青衣小生，又看看他手里做工精致的梨花灯，心道：君子不在乎身外之物，这人面相不善。

回宫路上，邝露看着欢快地持着梨花灯走在前头的润玉，回头对着那青衣小生眨了眨眼：”今日多谢彦佑君了，用玉佩变花灯，彦佑君当真舍已。”

彦佑挥着那根玉萧，冲她挑了挑眉梢，打着哈哈：“不打紧不可紧，能为邝露小美人分忧在下着实是三生有幸！”

邝露知他又开始不正经，索性扭过头不搭理他了。

“不过说真的，露珠小美人。”半晌，邝露听见彦佑轻轻问她，“为了这个万年大冰块，你真要做到这个地步吗?你这身修为又能撑久?”

邝露不答，她听以细碎缠绵的风声，悉数融进夜色的微凉里。

“值得吗?”她听见彦佑又问。

邝露回过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某片虚无。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