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北风呜咽,奴兮是半夜三更从床上爬起来的。
屋子窄小狭隘,墙根上还带着几丝裂缝,一直蔓延到屋顶,昨夜外面狂风咆哮,整个房间如同冰块一样,靠近门的地板上还有着冰渣子,而木板薄的床榻上只有一席单薄的毯子。
这是宰相府中下房中的下房。
而奴兮就住在这里。
不过在重华宫的十年内,奴兮也不是没有住过这种地方,所以她倒也可以安之若素。
只不过有的时候晚上太冷了,奴兮被冻得头疼,连眼睛都不能合上。
奴兮推开窗户,一阵凉风迫不及待地蜂拥而进,而外面天寒地冻,还没有来得及泛起鱼肚白,只见在漫漫死寂的深夜当中,白茫茫的雪花静静飘落,覆盖在一切敢崭露头角的东西上。
只有在这种万籁无声的时候,奴兮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知道自己是活着的。
不过奴兮不能在房间里久留,只能穿上衣服,举起门边一把淡红色的油纸伞,冒着风雪出了门。
奴兮踩着积雪走到了一处奢华的庭院外面,那里的窗户纸厚得不透出一丝亮光,显得黑压压的一片。
里面的人明显还不愿意被打扰,于是她低头走到了门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在飘雪中等待着。
庭院的屋檐下挂着一盏琉璃灯,就算在黑夜中也不掩光芒,静静地折射出五彩缤纷的颜色。
奴兮看着,仿佛也好像忘记了时间。
奴兮从寅时等到了卯时,亲眼看见了太阳一点又一点地从东边蹭了出来,而这个时候她的脸颊已经泛起了冻出来的红晕,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手指僵硬,眉毛上甚至还凝聚了一点白霜。
京城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奴兮感觉骨子里都开始发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庭院的大门终于微微打开了一丝缝隙,里面露出了一个容貌姣好的哑奴,被木门遮住了半张脸,对奴兮轻轻点了点头。
奴兮知道这是叫她进去的意思。
奴兮轻手轻脚地跨进了门,将门外的寒风暴雪拒之于外,从哑奴的手中接过一盏油灯,走到那张大床前面,跪在地上,温声道:
奴兮卯时已到,坤先生,该起床了。
奴兮又低头叫了一声,这次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将油灯递给了哑奴,站在床前,等到自己的手指暖和起来后慢慢解下了身上的外裙,露出里面一点雪白的里衣。
十四岁的少女身段青涩,线条曼妙,才刚刚开始成熟,带着一种混合了奶味儿的幽香。
奴兮将外裙也交给了哑奴,自己爬上了床,跪坐在床头,与蔡徐坤靠得很近。
奴兮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放在那人的太阳穴两侧,温柔地揉捏着。
谁知道刚才还安安静静的坤忽然坐了起来,满脸暴躁,直接扯着奴兮的胳膊将她摔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了柜子上,划破了额角,正好是当年的那个伤疤那里。
坤给我滚出去!给我滚!
坤将枕着的玉枕朝奴兮甩了过来。
奴兮连忙侧身,躲开了飞来的玉枕,却听到“啪’地一声,玉枕碎成了两半,跌落在地。
鲜血随着奴兮额头的弧度一点一滴地向下流淌,打湿了她雪白的里衣,遮掩了奴兮的眉眼,而奴兮却始终表情平静如一,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愤怒。
可是如果看奴兮的手,便发现它们被握成了拳头,微微发抖。
只不过奴兮什么都不能做。
奴兮只能遵循了兰成蹊的意思,退到了房外,重新回到了冰天雪地之中。
哑奴给奴兮拿来了湿毛巾,让她擦掉脸上的血迹。奴兮一点一点仔细地擦干净了脸,随后又低头站在屋檐下,只不过这次连外裙都没有穿。
过了近乎一个时辰之后,那扇门又被重新打开了,露出了哑奴的脸。
奴兮又如法炮制,重新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净了手,爬上了床,再一次伸出手指,为坤按揉着太阳穴。
蔡徐坤本来脑袋剧痛无比,眉头紧紧皱着,现在感觉到奴兮的温度,也微微放松了下来,任奴兮按摩,看不到之前的暴怒。
等了也不知道多久之后,等到奴兮的手指开始酸疼了,坤终于挥了挥手,示意奴兮拿来毛巾热水。
奴兮一言不发地从哑奴手中接过了浸了热水的毛巾,为蔡徐坤擦拭面颊。
昏黄的烛火之下,身型柔弱的少女跪坐于高大的男子身前,低眉顺眼地服侍着他。
从远处看上去,这几乎是一副温柔的画面。
可奴兮清楚地知道那不是。
蔡徐坤的头痛微微好些了,目光懒散地看着容貌素丽的奴兮,随意开了口:
坤做得不错。
奴兮低下了头:
奴兮这都是我该为坤先生做的。
自从那日从牢中出来之后,蔡徐坤让奴兮叫他“坤先生”,同时也定下了一系列不近人情的规矩,让奴兮每天早上一一照做,而今天已经是正好五天后了。
坤你倒是乖巧得很。
蔡徐坤站了起来,任由奴兮为他披上外袍,坤十分高挑,而奴兮只不过十四岁的年龄,还需要踮起脚尖。
坤说吧,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奴兮想都不用想便跪了下去:
奴兮还请坤先生带我去一趟乱葬岗。
蔡徐坤看了奴兮一眼,坐回床榻上,将雪白的脚伸了出去,让奴兮先在怀中捂热,这才套上了鞋袜:
坤你是要为谁收尸?
奴兮顿了顿,开口说道:
奴兮一个故人。
蔡徐坤饶有兴趣地盯着奴兮:
坤接着说下去。
奴兮沉默了片刻,却被蔡徐坤重重地踢中了肩膀,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坤我问你的时候必须回答,听明白了吗?
奴兮沉默地爬了起来,点了点头:
奴兮他是我爹。
蔡徐坤笑了:
坤想不到你对那个皇帝老儿感情倒还挺深,倒是难得现在还有人记的住他。
奴兮摇了摇头:
奴兮不是老皇帝,是一个太监。
蔡徐坤挑了挑眉,看了奴兮一眼,不以为然地弯了弯嘴角,明显不放在心上,奴兮看着,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不会懂的。
就像所有人都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