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奖

[科幻] 对折（6）

　　《对折》

　　1.4/物理诺奖

　　.

　　2018年10月8日。

　　陈志刚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听新闻。电话铃突然响起。

　　“呵，肯定是又要做什么无聊实验了。卢瑟那帮人天天瞎搞猜想，又懒得研究，最后这些苦力活还不是我们来做。”陈志刚一边想着，一边接通了电话。

　　“Hello？”

　　“陈主任，我是孙卫东。”

　　“哦，你啊。我还以为又是那帮人找我做实验……”陈志刚松了口气，“你恢复的怎么样了？我听说这个病挺严重的……”

　　“没事。医生说了我这是轻微放射性肺炎，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哎，你知道刚才怎么了吗？看没看直播？”

　　“直播？什么直播？我看央视新闻呢。”

　　“诺贝尔奖现场直播啊！你忘了吗，今天颁物理学奖。”孙卫东的声音有些激动。

　　“那关我什么事？你觉得我像是能……”

　　“你猜我看到什么了？刚才、刚才诺奖那个主持人说Lee教授和他的团队凭借《光能对放射性金属半衰期的影响》论文获得了物理诺奖！”

　　“哪个论文？”陈志刚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忘了吗？这是你写的论文，当时还让我帮你校对来着……”

　　“那帮人用了我的论文？不对……我是一作啊，我怎么没得奖？”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给你打电话的——那帮老不死的把你的名字换成Facibition·Lee了！”

　　……

　　手机落在桌上的声音。

　　“陈主任？陈主任你冷静点，咱们可以举报，对，举报他们！”

　　……

　　“陈主任，你在听吗？”

　　“别举报了，我不想再看见那些人。”

　　“不是，你别冲动啊！”

　　……

　　陈志刚挂断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几秒钟的忙音之后，电话接通了。陈志刚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说道：“喂？开荣吗？”

　　电话那头沉默着。

　　“开荣。你在国内那家工厂还没拆迁吧。”

　　“说吧，什么事？”一个听不出感情的女性声音。

　　“我想借用一段时间，还要搬些仪器过去。”陈志刚瞥了眼门外来往的研究人员，压低了声音。

　　“你又有新想法了？如果还是地磁泡那种，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你怎么还提那个啊……这次不一样，记得大学的时候吗？孙峰提出的那个物理滩猜想，你不是一直不信吗？我这次好像发现了一个能证实物理滩存在的实验……”

　　“得了吧，二十年前你问我借地震波探测器的时候也是这个语气。少故弄玄虚。”

　　“……你答应了？”

　　“来吧。10号下午五点，我在工厂等你。”

　　《对折》

　　1.5/太阳烛照

　　.

　　2018年10月10日。

　　“你不是在英国上班吗？怎么有空过来。”

　　“我……我辞职了。”

　　周开荣站在这座废弃工厂门前，百感交集地看着陈志刚。

　　“不方便说的话，就别跟我解释了。你来之前我试了试，大门的锁锈掉了，可以直接进去。”

　　陈志刚点了点头。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工厂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随便做实验。”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周开荣走到陈志刚身旁，轻轻地说：“物理滩可能比宇宙更大。”

　　说完，她走向土坡旁的公路，开车离去了。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陈志刚苦笑着走进工厂。

　　2019年12月17日。

　　死完了。全死完了。

　　陈志刚点上一根烟，无言地坐在工厂开阔的院子里，向八个光分外的太阳行注目礼。

　　“开荣，你的工厂我用不着了。”

　　“结果怎样？”

　　“你听没听说最近俄罗斯那个研究？里面说一定情况下，光线在均匀介质中不沿直线传播。”

　　“听说了。怎么，你研究的也是这个？”

　　“不，我的发现是光线在某种情况下能使放射性物质加速衰变。但我觉得这两个发现指向同一种东西。”

　　“物理滩？”

　　“嗯。俄罗斯那边的猜想是中微子，但真实情况绝不是这个。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出这个扯淡的结论的吗——参宿四爆发！参宿四爆发前一年左右，地球就会接受到大量中微子。这个早就被天体物理学界证实的现象被那些人大作周章，简直是荒谬……”

　　“说重点，你认为是什么？”周开荣似乎失去了耐心。

　　“我认为，这是一种生物。这种生物体积和质量都很小，而移动速度快得惊人，甚至达到了接近光速，这才让仪器误以为是光线。它们有可能以放射性物质为食，或以此为领地筑巢，使得物质快速衰变。它还会引起人体的病变，我有一个同事就在实验后得了放射性肺炎。”

　　“速度接近光速？怎么解释？”

　　“物理滩！这可能是从其他物理滩前来的外星生物，所以它们的身体构造和我们的物理定律格格不入。这就是为什么我决定放弃研究——今天上午，所有类光线生物都死了。它们难以承受我们所在物理滩的环境。”

　　“你的猜想总是光怪陆离。”

　　“我想你二十年前就明白这一点了。唉，可惜了，它们的灭绝生硬地阻断了这项研究，这个悬案再也无解了……”

　　“物理滩可能比宇宙更大。”周开荣重复了一遍一年前的那句话。

　　“什么意思？”

　　“下游有一个庄园，没准你可以去那里找到答案。”

　　　　《对折》

　　1.6/北海祷告

　　.

　　陈志刚还记得他写的第一篇故事是《幸运岛》。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约是中学时期。那时的《幸运岛》很长很长，而现在写在演草本上的原稿不知所踪，故事的来龙去脉他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大略是发生在中心宇宙岛。

　　他写道，全宇宙的铅垂中心有一个文明——那时他还不知道宇宙是无穷的，任何一点都是宇宙的中心——这个文明并不像科幻作品中描写的那样发达，仍停留在电气时代早期。

　　故事里有太多冗长无趣的王朝更迭，现在统统记不清了。只是“幸运岛”这个题目的寓意仍然难忘。

　　在中心宇宙岛的铅垂中心，统治者发表了一次演讲。在他侃侃而谈的时候，一个刺客冲上前来。

　　一道白光直冲向太阳。

　　统治者惊慌失措，竟一头撞向墙壁。惊奇的是，他整个人居然穿墙而过，仓皇逃逸了。刺客吓得扔掉了手中的手电筒（刚才的白光就是由此制造的），在惊愕中被逮捕了。

　　事后该岛上的居民纷纷猜测统治者穿墙的原理，而统治者本身虽然也大惑不解，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借此推广他的宗教。

　　这件事过去了几百年，统治者的儿孙早已被起义军踏于土地之下。这天突然来了一个外星使者。

　　使者称，他们监测到了这个异象，特地前来解释。

　　他说，这其实是一种量子隧穿。所谓量子隧穿效应，指的是电子等微观粒子能够穿入或穿越位势垒的量子行为，尽管位势垒的高度大于粒子的总能量。量子隧穿效应是恒星核聚变所倚赖的机制。该效应限制了恒星燃烧的速率，是恒星聚变循环的瓶颈，因此维持恒星的长久寿命。

　　微观粒子的这种行为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然而整个统治者生命体共有10的18到24次方个原子，全部同时产生隧穿效应几乎不可能——如果有任何人说可能，那就是他根本不能理解什么叫次方。

　　然而这事真的发生了。

　　就像有人说过：“如果不是因为恒星真的存在的话，想要证伪它简直太简单了。”

　　使者说：“我不得不承认这是真的。全宇宙你们是独一份，你们是最幸运的——这个记录不可能被任何文明或非文明打破。恭喜你们，幸运星！”

　　围观的居民欢呼雀跃，就像水猛地倒入浓硫酸之中。此后不断有外星文明前来朝圣，祈求好运和幸福。

　　虽然他们被推上神坛，但吉祥物般的生活仍然不如人意。这种圈养围观的生活直到一个K5级文明莅临才被打破。

　　该文明用老套的外交语气致以幸运岛最诚挚的问候。然后他们和蔼地询问：“我们想让你们星球的一切生命体和顺美满，你们愿意吗？”

　　没有人同意。人们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惧意，不管是哪个文明的人。现行统治阶级指出这其实是外星人的文字游戏，叮嘱子民们千万避开恶意陷阱。最终在一个月后的公投里，反对派以百分之九十三的票数取得了压倒性胜利。

　　这一戏剧性的情况被后世史学家称为“和顺美满威慑”。

　　当权者对此只评价了一句话：当多数人认为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时，真理还在少数人手中吗？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陈志刚一直以来也就把这当做一个故事而已。但现在他已经不是一个理性主义者了。

　　他是顶针作家和现代诗人了。

　　因此，他煞有介事地在人类已知宇宙图景里小心地标出幸运岛的位置，然后朝着那个方向罕见的湛蓝天空深深地跪了下去。

　　和苏武当年一样。

　　当大河漫上堤岸将余晖褪尽的时候，诗人也就成了诗人。

　　钱塘江的潮水五千年没有中断，苏东坡的明月八千里共度婵娟。白日里十步一人的气概，官场上挣扎浮沉的坎坷，在月出山头、隔竹闻水之时通通融入了天地，化作充斥古今的离愁。仍怜的是故乡水，但悲的是故乡明。

　　天云若奔，如乾坤卦象般精密地运行。每片薄云掠过，就给夜空又叠了一层黑纱。千云行过，最终这纱竟叠得像化不开的浓墨。诗人们也就借着这墨，百万愁绪凝成一句“只是当时已惘然。”

　　黯到了极点，云却从未停步，携巫峡夏水之势继续飞转。仙女的长裳顷刻改作利刃，一道道划开不见五指的黑暗天穹。

　　以“天接云涛连晓雾”为结语，全部的华章在第一缕朝霞出现时戛然而止。白天的诗人，已经不是诗人了。骄阳下没人能谈昨夜星辰，他们在白天唯一能做的，就是静候下一个夜。

　　所有的云带走了所有的墨色，庄子梦中瑰丽的北海，日出了。

　　千缕星痕舞长空，万丈金光刺苍穹。

　　金光如槊刺云死，江河覆血尽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