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北海道时我十二岁,跟尹之森一起,那也是我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坐飞机。
我努力装作见过世面的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尹之森身后,悄悄地观察他的动作。落座、系安全带、摸索着找到扶手边调控座椅的按钮、放低座椅。他坐在我旁边靠窗的位子,全程根本没看我一眼,我的掌心却起了一层薄汗。
飞机起飞时,耳膜开始出现一阵阵刺痛感,我下意识吞咽口水,又用力晃动脑袋,但那次痛感仍挥之不去。
“施尔明,嚼一点糖果,一会儿就好了。”尹之森递来一盒我从未见过的彩色软糖,目光并未从手中的杂志上移开,声音也毫无起伏。
“谢谢。”我小声道谢,他或许也没听见。
从北京国际首都机场飞往札幌新千岁机场需要四小时五十分,这段时间比我人生的前十二年都要漫长。新奇、兴奋以及对未来的茫然像窗外的云层一样汹涌而来,让我手足无措。
我不记得飞机是怎么着陆的。尹之森已站起身准备向外走,我却还没学会解安全带,怎么用力拉都拉不开,耳根开始滚烫。
尹之森等得有些不耐烦,低头看向我。我才握紧安全带,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我解不开。”
他又坐下,侧身看向我,修长的双手伸过来。我就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儿,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是海洋清新的味道。
这是我第二次见尹之森,第一次见他是在孤儿院。
那天上午,院长让我们像以往有客人来访时一样,打扮整洁,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我穿一条红色的波点连衣裙,蕾丝边旧了,长度也从刚买来的到小腿短到现在的膝上。但那是我当时最好看的一条裙子了。
以往来领养小孩儿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这次却是一个年轻男人。他清冷的目光落在我洗得泛白的裙子上,又掀起眼皮在我脸上扫视一圈,然后皱了皱眉,不再看我。
我脸上发热,心里却一点点冷下去。在孤儿院的十二年,第一次有声音对我说:“不要是我,不要是我……”
在这里的每个孩子都无比渴望离开,我也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甚至一度以为不会再有人要我了。但从我看到尹子森的那一刻起,我开始怨恨自己,怨恨我的父母。我多希望我们不是以这样的关系开始有彼此存在的人生,可是命运从来不如你我所愿。
我听到他对院长说:“是她吧?南笙。”
院长连连点头。
然后他走到我面前,说出了改变我这一生的三个字“跟我走”,不是以前听到叔叔阿姨们常说的“跟我回家”。
那时的我尚不知这两句话的区别。直到很久后才明白,我永远也无法跟他回家。
我没有家,他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