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彭家堡回来，萧辰第一个见的是老管家秦立。
“秦爷爷。”
这是自小习惯的称呼，他尊敬这个忠厚的老人。
“少爷，有您的信。”
秦立递过来一封信，漆封完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萧辰没有拆开来看，彭家四兄弟的话却一句也不信。
“谁送来的？”
“祠堂的老韩。”
秦立没有犹豫，回答地极快，似乎演练了许多次。
萧辰不会怀疑他，能在萧家侍候三四十年，应该不会有嫌疑。
这是萧辰的初步判断。
父亲的灵牌就供奉在萧家祠堂里，和列祖列宗的牌位摆在一起。
这是萧家的规距。
萧辰必须遵从。
现在他已经准备去见见老韩。
听人提起过这个孤独的老人，早些年还陪同萧震一起浪荡江湖。
萧辰自然不会流露出异常的颜色，只是淡淡地微笑，让秦立先忙别的事。
他的意思就是，只有他一个人去，别的人尽量不要尾随。
知趣的家仆，都知道这个规矩。
所以，秦立会心地点着头，转身去了。
他知道，现在这个家里，少爷还是得像个主人家的样子。
拿主意这样的事情虽小，可是这毕竟属于磨炼阶段的常例。
穿过竹林，往前再走四五里，拱桥外就是萧家祠堂了。
萧辰平时很难得来一次。
当然，父亲处罚他除外。
这么多年来，萧辰已经摸清楚祠堂地上那块砖下藏着多少只蛤蟆。
每次罚跪，第二天他的膝盖骨准疼得大叫救命。
他也知道即使自己再大声喊，也不会有人替他求情。
祠堂的们敞开着，平时应当是禁闭的。
萧辰向里头走，就看到一个老人背对着他坐在地上，满头银发，衣衫单薄。
时近中秋，天气渐寒，越发衬得老人孤苦无依。
想起他曾经也是父亲的伙伴，萧辰轻轻走上去，跪在老人身侧。
“你来了？信看了么？”
没等萧辰回答，老人又说：“小娃子，可认得字？”
萧辰一脸严肃，祠堂里不准嬉笑，他是极重视规距的。
“您可曾记得我父亲与谁有大仇？”
萧辰直接问，这是他第一个想问的问题。
这个老人或许会知道几个相关的事件，或者与父亲牵扯的仇敌。
老韩叹息着，沉默许久，最终还是说道：“这世上的仇怨已经够多了，你这小孩儿怎么就不能让人省省心？”
“父仇不共戴天！我萧辰，身为人子，若是不报仇，那就是不孝。”
“萧家世世代代，以侠名远扬，不能亲手惩治恶徒，是为不义。”
老韩拦住他，不让他滔滔不绝说下去，那样只会瞎耽误功夫。
萧辰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该说的他一个字也没说。
“想你祖上，萧衍成贵为人皇，萧道乾更是仙风道骨，到你这一辈，怎么会生出个糊涂虫？”
萧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糊涂虫？你说我是糊涂虫？”
“难道不是？你自认为认出了北派谭腿的查步，为了追查真相又去招惹彭家四虎，实在是愚不可及！”
听着对方骂自己，萧辰没有不服气，因为他这会儿突然明白自己真的错了。
灰黄粉末或许只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好牵得他的鼻子走。
至于说，彭家与谭家的恩怨，他一个局外人，又哪里会有资格跟本事掺和？
萧辰抱着头，羞愧难当，脖子已然绯红。
这不是他第一次脸红。
做错事的时候，他就会脸红。
自己祖辈里头，最令他钦佩的尤数萧道乾。
这个人文武全才，一心向道，本性洒脱，乐善好施。
萧辰冲的就是萧道乾的放荡不羁，闲云野鹤般自在的逍遥尘世。
当然，他的本事连祖辈万分之一也不如。
此时听得老韩把自家的先辈事迹，如数家珍般脱口而出，不由得心驰神往。
仿佛也有点回忆家族纪事里头的精彩篇章。
从小爱看故事的他自然不会放过那本《萧家纪事》。
老韩起身，点燃五根香，依次插入香炉里，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祈祷还是倾诉。
来祠堂的人本就不多，冷清的房舍里只有他们一老一少。
屋外秋风过林，倦鸟惊飞，空气中残存桂花的香气。
萧辰在老韩上香的时候，一个字也没有问。
虔诚是后辈最基本的儆守。
萧辰静静等，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尽管昨日他喝的酒有点多，头脑里还有一丝昏厥的感觉，他还是强忍着，让自己的身体坐直。
在老人家的面前，年轻人哪里会示弱？
老韩呵呵笑着，“看你这般艰苦装扮，我就指点一下你。下回来的时候，别空着手哟。”
萧辰脸色转白，心里暗暗想着，“这老头儿还真是铁头儿，若是商人，绝对的黑心商人。”
想到这儿，这话似乎在哪里说过。
于是他想起了黄莹。
“黄先生真的有个女儿叫黄莹？”
这是老韩在问他。
萧辰愣住了，因为他有种心底发毛的感觉。
这个看起来好不起眼的韩老头，难道活成了妖怪不成？
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孩子，男人发呆的时候，只会想两件事。”
“那两件事？”
“一件就是等下去哪里吃饭，之后睡哪张床比较舒服。”
“那另外一件呢？”
“女人。”
萧辰脸色难看，算是默认了。
“你真该跟我学，打光棍也没什么不好。女人啊，都是祸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狠毒的胚子。”
萧辰对于他的总结不屑一顾，谈不上认不认同，最多是没有体会过。
如果说黄莹跟自己父亲遇害有关，那么只要找到她，所有的疑问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你这小子，非不信我说的。以后，定会吃苦头！”
说完又是长长叹气，不再看萧辰一眼。
萧辰见老韩这是下了逐客令，也没意思待下去，起身一拱手，朝来路返回。
一路上，他的思绪都被牵扯在同一个人身上。
他不再用固有的观念来看事情，这是他多年来在青龙会行动所得的经验。
会中的四龙使教会了他，如何面对各种变局，游刃有余般处于不败之地。
中秋近了，每年都是一家人团聚。
萧辰默然，今年他能团聚的家人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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