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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几度

“满堂,现在还疼不疼?”李小英前倾着身子,头勾着,眼睛盯着满堂那只没了脚的腿问。

“站的时间长了就会疼一两阵子,不过比上刚开始那会好多了。”满堂不敢看李小英,也是勾着头说话。

这一年多没见,李小英可真成大姑娘了。她穿着一件焦黄色的有碎花子的衬衫,蓝色的确良直筒裤,脚上是一双红绒布面的布鞋,干净利落。头上先前的一条大辫子变成了如今的两条小辫,乖巧地搭在她的两只肩膀上,有时也会随着脖颈的转动在肩头滑动。就这个时候,由于她勾了头,那两只小辫子就伶伶俐俐地垂在她的胸前,辫子上扎着的两条粉红纱带在阳光下格外亮丽。满堂不敢细看,就又把目光低了下去。

“满堂,你真要去弹棉花呀?”张清北扽了一根芨芨草,在手指上绕着,一边问满堂。

满堂只是“嗯”了一下,没有说是真去还是不想去。张清北显然是不想他去,可他也想不出个好法子,也就闷闷地不说了。而一边的李小英突然笑了一下,两只手摩挲着一边的一条辫子说了句:“其实也好,谁家还离得了被子、褥子的,谁家里娶媳妇还不要擀条新毡呀!”说完她的脸红了一下,因为她说了“娶媳妇”三个字;满堂的脸也红了一下,因为他听到了“娶媳妇”三个字。

接着三个人也就没话了。

停了一会,张清北和李小英要走了。

他们两个是要去乡政府给张清北办理“农转非”的手续,李小英的爸就在乡政府里当会计。

看着他们两个离开的背影,满堂心里酸酸的。当时,村子里就他们三个是形影不离的好伙伴,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又常常一起玩耍。可是现在,他们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里,不久后,清北要去城里上师范,小英也要走,满堂的胸口有点东西胀胀的,不痛快。

他后来就来到了他家屋后的山坡上。就在那棵“他们家”的松树下坐了下来,从此以后,但凡有空,他便就一个人在那里站着、坐着、躺着,也望着……

望着张清北和李小英肩并肩走在巷道里,看着他们去县城上学,看着他们毕业回来,看着他们结婚,看着他们带着孩子回娘家,看着他们带着父母离开杨树沟……

满堂没办法还是跟着旧寺沟的师傅学起了“擀毛毡、弹棉花”。不过在这之前,他舅来过他家一次,还让满堂从此丢开了拐子。

他舅那天来家里,先也是在堂屋台子上吸了两锅子旱烟的。

“满堂,你看这是啥?”

满堂看时,他舅手里提着个篮球,不明白是啥意思。

“就这个‘毛蛋’,把我找了好几天,最后还是你们的那个班主任帮忙才要出来的。”满堂他舅脸上显出点得意的神情。满堂他娘端来一茶碗老伏茶让她哥喝,嘴里嘀咕:“这娃再打啥‘毛蛋’哩,你找个着只能叫他心里痒痒……”

“我可不是叫他打‘毛蛋’,我是叫娃好好走路哩吗!”他可能因为满堂他娘的不理解有点生气了,不过脸上是笑着的,说,“那天我看一个‘要讨吃’娃娃,腰以下的地方都没有了,就腰里绑着一个‘毛蛋’……所以我就去学校里找了这个……”

说着他便让满堂坐到台子上,并让满堂他娘找来了剪子和针线。

经过一番对照比划,裁剪,缝合……满堂的那条腿上就绑上了那个“毛蛋”,扶着墙根走了几圈后,满堂不用拐子也能走路了。

杨树沟人家的炕上都铺羊毛毡,很少有棉花褥子。那时候物质贫乏,棉花棉布凭票购买,稀缺得很。羊毛毡隔潮、保暖,经久耐用,又能自给自足,所以深受农家人的喜爱。

想拥有一张羊毛毡铺炕,就得有羊毛,羊毛出在羊身上,养羊就顺理成章。羊又不能饲养得多,多了照顾不过来。等春秋时节天气暖和了,把羊抓住放倒,捆住四肢,用剪刀嘎嚓嘎嚓把羊毛剪下来,放在麻袋里攒着。

羊毛攒得差不多了,请来毡匠擀毡。擀毡是技术话,一般人是做不来的,需要给毡匠支付工钱。擀一页毡需要多少钱,八块、十块不等。毡匠照着主人家土炕的大小,羊毛的多少做毡。如果羊毛少,擀的毡过薄,容易裂破,就先回去,待主人家羊毛攒够再来。

弹羊毛是擀毡的第一步,也是重要环节,为使羊毛成絮状蓬松,就拿弓弹。弓弦用牛皮做成,绷得紧紧的。屋角用木板支一大床,将适量羊毛放在床上,将弹毛大弓一端用绳子吊在梁上,高低调合适,一只手抓紧弓把,将弦刺进羊毛堆,另一只胳膊握上“木手掌”拨拉弦,弓弦嘣嘣嘣振动,羊毛逐渐蓬松变软,细羊毛满屋舞蹈,灰尘飞扬,呛得很。

满堂在矿上干活的时候有个大白布口罩,本来就装在口袋里的,可他没敢拿出来。因为,师傅没戴,其它几个师兄也没戴,他自然就不敢戴。他们只是用擦脸毛巾蒙住眼睛以下的脸,在灰尘里,伴着嘣嘣的响声弹羊毛,人影儿都看不见。没一会儿,毡匠从屋里出来换口新鲜空气,喝几口浓茶,吐几口痰,又进屋奏起嘣嘣曲,一直到一大堆羊毛弹完。这些活当然都是他们几个学手艺的。

随后,就开始铺羊毛,这是特别要注意的环节。两三根细竹条攥在手里,竹条端部叉开,挑起羊毛放在竹帘子上,先薄薄地铺上一层后,用竹条一顿打,把羊毛打匀、打细,依次进行喷水、喷油、撒豆面、再铺毛、卷毡、捆毡连、擀连子、解连子压边、洗毡、整形、晒毡各程序,每道工序缺一不可,少了工序的羊毛毡,就是次品,用不了多久就破裂,或者掉毛。这个毡匠的口碑也就在附近变差了,被人所不齿,没有人请他擀毡,生意就萧条了。

提起旧寺沟的杨招才(小名包子),十里八乡无人不知,他是赫赫有名的“毡匠”。杨师傅今年63岁了,十八、九岁开始学做擀羊毛毡,先是跟着青海互助的李师傅,一年后回村与同村的自家兄弟侄子杨大才、杨培塘一同自已摸索,逐渐自立门户,这一干就是40多年。出于对这门手艺的喜爱和言传身教,他的老婆和三子一女都学会了这绝活儿,可以说一家人都是擀毡的高手。如今老汉已经不怎么出门了,都是他的大儿子培俊带着两兄弟,农忙时在家,自到了冬三个月,地里的活都做完了,便扛着一应家什走街串巷,招揽生意。遇到需要擀毡的庄户,就在院内操作,东家提供方桌或门板作为操作案台,匠人们便把肩扛的弓子、竹帘以及钩子、压扇、缩杖、手扳等工具卸下。

俗话说:“木匠走了想三天,毛毛匠走了骂三天。”因为木匠做活,同时会产生许多刨花子,大大方便了女人们生火做饭;而擀毛毡,弄得家里炕上地下到处是羊毛,又不好打扫,一粘一身,弄也弄不清楚,最让主妇们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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