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姓站起来走到满堂他娘跟前又蹲了下来,说:“娘娘……”可是又能说什么呢,他又不知该怎么说,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娘娘,都是我不好,没有操心好满堂,是我的责任。不过这以后,只要我三姓能有一口饭也绝不让满堂饿肚子,这个娘娘你放心。现在事已经出了,你还是要接受。”
“娘,事情到了这头上,也是命该如此吧!不就是没脚吗,我不是还有两只手哩吗!你们也不要责任我三姓哥,怪只能怪你娃运气背,不过还好,只是一只脚。没事的,你的满堂不是还在吗……”
满堂的话没说完,他娘又哭了起来。不过声音比先前小了些,后来就只是啜泣。
当下几个人就进了东房坐了下来,满堂他娘沏茶倒水,拿来蒸馍让两人先吃,然后就张罗着做饭。毕竟儿子离家也一年多的时间了,“上车饺子下车面”,一边也就在案板上和起面来。
三姓和满堂也都渴得慌,一暖瓶开水几下就喝光了。张清北就去他家提。
满堂问他娘:“娘,我爹去哪了?”
“你爹”,满堂他娘的鼻子里哼了一下,案板上的面团已经成形了,她用一片塑料包了面就先放到脸盆下了。
“你爹比乡政府里的干部都忙,家里的事一样都不操心,三天两头就往外跑,从来不问地里的粮食怎么样。‘祖老三’麦子地里草都一人高了,那天你张婶说,庙背后的豆子都起黄根了,可能是上虫子了……”,她坐在锅台前的马扎上削洋芋皮,头一直垂着。
“他反正就不管这些事,我本来这两天在雍房头屲里的洋芋,他又叫我把他的几件衣服要洗一下,说是过两天要走一趟青海……”
张清北提着开水来了,又给满堂跟三姓倒了。
“多亏了清北常来帮我,今天都替我担了一缸水。清北这娃就是乖,学习又好,人也仁义……对了,满堂你还不知道吧“,她是停下手里削皮的切刀望着满堂说的,“清北都考上师范了,还有小英,小英要上高中的……哎”……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从马札上站起来,到园子里剪葱秧去了。
清北跟满堂紧挨着坐在炕沿头上,满堂嗓子里不干了,嘴里也有了口水,他咽了一口唾沫,用手拍了一下张清北的脊背说:“还是你厉害呀!我们杨树沟出大学生了,清北以后就是公家人了。”
清北笑了一下,说:“满堂,你还可以去念书。过几天班主任要来我们家,你让你爹说一下……”
满堂又在清北的脊背上连拍了几下,冷笑了一下,说:“我?你看我这样子还能念书呀,我连当个庄稼人都不合格哩”,说着他的嘴又有点干涩了,拿起茶碗喝了个精光。
清北也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坐着,两只手垫在屁股下,两只腿垂着,两只脚轻轻磕着。
满堂他娘已经切好了洋芋丁,放到盆子里漂洗。她是准备做臊子面,杨树沟人家的臊子就是用洋芋丁现炒的,也就逢年过节有些肉丁,其它平常日子别说是肉,这拉条子面也是少吃的。
炒臊子的时候又是清北坐在马札上帮着烧火,以前这个位置上一直是满堂。
吃饭的时候,清北死活不吃。满堂他娘让得紧了,他便走了。
吃完饭,三姓把矿上处理满堂事情的情况跟满堂他娘细心说了一遍,然后从行李里把那个枕头取出来,掏出钱数了两遍。那些钱里有他的工资,还有他在医院陪护满堂的误工费。他只拿了他的工资,没提误工费的事。满堂说了,他也不肯拿,满堂他娘说了,也不肯。满堂和他娘都不依,没办法他只拿了两张五块就走了。
家里只剩下了娘儿两个,他娘又哭了几次。
数钱的时候哭了。
满堂他娘不识字,数字也认不全。满堂本不想数这些钱,可现在属于他表哥的钱又没拿走,到底是多少数他也不清楚了,便把手指在嘴里蘸了唾沫数了起来。矿上给他的赔偿金都是崭崭新的“大团结”,一共一百零八张。不是一百零六张吗,满堂心想,那就是表哥少拿了两张。他把那两张单另放在一边,想着还是要给表哥的。自己的工资其实也不多,票面又不整齐,指头在嘴里蘸了几次。他一边数,他娘就在那一边抹眼泪。临了,满堂把钱又包在那片布里,交给了他娘。满堂他娘摩梭着钱包,又流泪了,说:“娃呀,这些钱你可要保管好,你以后的日子就得指望这些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