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灯火阑珊无人眠
庆历十三年九月初三,我的妹妹出嫁了。
一石居位于京都的中心,虽然楼层不高,但环绕繁华大道,街上吹着唢呐的乐仆站成两排向着范府的方向走,百姓们争先恐后抢着范府的喜糖,这种热烈氛围不知道还以为小范大人娶正妻呢。
“她真有面子。”
“你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李承泽站在我身侧,他说的倒是真的,他这些年麾下的人千金万财足以让他买下整个京都。
我从来没怀疑过承诺那一刻的真诚,可人性是如此的幽深复杂,千帆过尽,我变得什么都能理解,也什么都无法在相信。
范闲给足了面子给谢秋池,也给足了庆帝面子,一个妾能有这样的面子已是无上尊荣了。
谢秋池被小梅扶进新房,她坐在大红的婚被上,自个掀开了红盖头,打量着满眼的红色,床上的人没有一点喜悦,仿佛这不是她的婚事。
黄昏已至,暮风掠过轻云,远方山巅盖住落日。范闲终于回来,脸上红晕晕,身上有着明显的酒味,脑子却是清醒的,看着已经掀起了红盖头的姑娘,“你姐姐说你不乖巧,看来是真的。”
谢秋池抬头直视望着这个男人,她看见过他的,只是离的比较远,男人的眼睛很像狐狸的媚眼,机灵的很。
“那夫君,你爱我吗?”
范闲被贸然的话惊住了,“那谢姑娘认为,在下是爱你才娶你的吗?”
“不是。”谢秋池的回答很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那谢姑娘只需知道,二殿下不会因你而败,你也不会因二殿下而亡就足够了。”
范闲不知道谢秋池和谢有期是不是关系不好,总感觉两人之间的波涛汹涌会涉及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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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庆的秋天总是干燥的,谢有期开着范闲改造的加湿器,睡得不安稳。
因为梦里有美好的事物,让人流连忘返,可美好的事物,我一般是不会相信的。
哪怕眼前的少年郎依旧如故,伸出手来接他的姑娘回家,我还是不愿沉溺梦中。
于是我又双叒叕敠的起床看月亮了……
于是…我碰到了夜间活动频繁的李承泽。
话说这家伙大晚上为什么不睡觉?
李承泽一脸无语看着树上的谢有期,她难道不能体谅一下本殿下嘛?本殿下着实爬不上树,而且这很有伤本殿下的雅名!
李承泽在看了半晌的树干,决意转身离去,谢有期眸子略过远去的身影,安静地坐着,心下一片空茫。
最深处的记忆,是我最一无是处的样子。
十一年前,我在被自己的妹妹推下山坡后,昏迷不醒了很久,在恶臭的地方醒来时,我以为我倒在垃圾场里,可结果,那是我悲剧的开始。
我与陆吾,便是从那时认识的。
我醒来时,陆吾在我身旁,他告诉我这一个深山老林的小村庄,是他在采药的时候捡到我。
他说我很幸运,他只是每一个月才能出山一次去采药,他这个村庄的药师。
至于这个恶臭的地方,是猪圈。
因为我的身份来历不明,村庄有一套极为严格管理制度,这里把人分成上等人与下等人。
村长及管理各事务的村民为上等人,平民奴隶则为下等人,我这种不知道从地方来的,自然是成为了下等人,这里的下等人只配活在猪圈中,每天干最粗重的活。
这里落后野蛮,等级制度比腐朽的王朝还要森严,完全没有从前学到的《桃花源记》里淳朴热情、善良好客的民风,没有千树万树梨花开,青山绿水相逢迎的美景。
有的只是,食古不化、唯我独尊的老村长,一群被剥夺人性、逆来顺受,被村长一句不详就判作下等族民的奴隶,像畜生一样被圈养的奴隶。
而我,十一年前,在躲过妹妹的毒手幸存下来后,却被陆吾一样捡回去,就在他们那里的下等族民一样,被人用牛皮绳拴住脖子,像畜生一样,关在黑臭脏的猪圈里,整整圈养了十七天。
对,就像养猪一样,这一点也不夸张,是被人那样养着吃着猪吃的食物,不要问我是怎么吃下去的,当一个人想要活下去的时候,什么都不是问题。
那时唯一庆幸的是, 满身粪便,被视作比下等族民还要下贱的我,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没有人发现我是女子,只有陆吾才知道这个秘密。
因为我曾亲眼看着那高贵的村长儿子,带着他好兄弟们肆意侮辱下等人里的女性,在猪圈里,有着许多与陆吾年纪一般大的男性,没一个敢出来反抗说话。
诚然,我也不敢,我从妹妹中学会了自私,我不想成为下一个被按在地上扒开衣服被人凌辱的人。哪怕他们认为我是一个男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已经变态到了好男风。
面对一群明明力量、体重都占优势却祖祖辈辈从来没有想过反抗村长的奴隶,我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生无可恋。
穷山恶水多刁民,这句话,并不是看不起没有文化素质的人,而是有些地方的人,越是没有经过开化,就越是可怕。
连最简单的感冒也认为是天神降灾,要拿下等人去祭神。
你问我怎么祭神?
就是把我和下等民活活烧死,消除灾祸。
若不是点火之前,老村长的宝贝儿子感冒严重无力起床,那群人才不会听陆吾说的,让我试着医治‘灾祸’。
幸好我是一个现代人,基本的药理认知识是会一点点的,在陆吾的帮助下,村长儿子又可以活蹦乱跳的欺负人了。
自此,我摆脱了下等人,可我仍然无法逃离这个地点。
村口的几个壮汉似乎预示着我的命运。
因为我不曾会过任何武功,不曾想过谢家会被灭门,不曾想过我会被我的妹妹推下山坡,亦不曾想过我还能活着来到这个鬼地方。
在这个鬼地方待了六个月之后,基本村里的人都来找我看过病。当然,我不是什么都会的。
有人开始怀疑我了,但他们怀疑的是我这个天命使者的身份。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天命使者了?
这村子总有这么一群神经病,以为你能让他们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当然有怀疑是好的,不是所有人都是食古不化的,在我在这里待上两年之后,一帮毫无骨气的
下等人开始暴乱,而在此时陆吾也带着我跑了。
当然少不了那帮下等人的暗中帮助,在至暗的日子里,他们认为我是赋予他们骨气的人。
可却不曾想,一个经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有自尊的人被撵在地里的感受。
于是在我逃出那个村庄之后,我把他们几个都杀了。
陆吾沉默着看着我的所作所为,他应是可以理解的。他是出过村庄的人,他了解外面的世界是怎样,更了解这里是古不化的制度是多么的令人绝望。所以他不怪我。
我亦不怪他,因为他给予我第二次生命,更在我绝望的时候帮助我。
故而在今日他能成为李承泽的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