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
曹丹姝令宫人传话说赵祯已醒,张妼晗便拉着若婉来了福宁殿。或许是怕吵着赵祯,殿中静悄悄的,几位娘子并着太医守在寑殿外。若婉与他们见了礼,迈步进入殿中。病来如山倒,赵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甚至连目光也有些暗淡。若婉看着他瘦弱的脸,实难与平日在凤仪阁侃侃而谈的官家的面孔重合。兴许是成了母亲,心总是格外柔软,若婉只觉得鼻子有些酸,一滴泪划过了眼角。她用手擦了擦眼角,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她自问心若磐石,今日却轻易落下了泪。若婉偏过头,不再看赵祯因她这一滴泪,而含有笑意的眼睛。
张妼晗早已跑到官家身边,声泪俱下诉说着她对赵祯的关心。赵祯轻声安慰,眼神却仍然定格在若婉身上。他从前私下总嫌她心狠,从不在意自己身边的任何事,他又猜想,是不是她心里从未有过自己。今日看来,是不是若婉,也是心悦他的。
赵祯冲安岁招招手,若婉在原地踌躇一会儿,仍是走了过去,坐在他的床边。
“官家感觉如何”
“很好。今天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赵祯握住她的手,笑着说。
“姐姐担心官家常常晚上睡不着,还抄写佛经为官家祈祷呢。”
“我…”
感觉自己的手被握的紧了些,看着赵祯亮起来的眼神满是惊喜和高兴,若婉想了想,还是把近日心不静,抄写佛经以静心这一句话咽了下去。万一赵祯刚醒,因为这一句生气再有个好歹,她觉得自己只能以死谢罪。
女人第六感总是很强。这道理横跨古今。
因赵祯大病初愈,中秋宫宴办的很隆重。若婉身子越发笨重,坐久了就会腰酸背痛。她本不想出席,怎奈身边有个爱热闹和粘人的张妼晗。
“徐娘子。”
若婉本来坐在座位上放空,听到有人叫自己才回过神来。见一少妇屈膝行礼,她仔细一瞧,那妇人衣着华丽,妆容略有些浓。五官之间竟与自己有些相似,只是比自己富态些,一双桃花眼满是风情。
“夫人多礼。”
若婉抬手示意她平身。那妇人一旁落座,一双眼睛天生带着笑意。
“妾姓陈,名玉瑾,驾部郎中钱暄之妻。”
钱暄之妻,一字字敲击在若婉心上。心中仿佛有一块巨石压的她喘不过气来。若婉几乎一瞬间就判定陈玉瑾来者不善。张妼晗此刻在远处与张家女眷说话,无暇顾及这边,流云有些焦急,却碍于身份不敢开口。她只得稳了稳心神应对陈玉瑾,勉强扯了扯嘴角。
“原来是陈夫人。”
“我曾经在一年乞巧节,远远见过徐娘子一面。那时叹于娘子容颜,可惜无缘结交。今日贸然拜见,望徐娘子勿怪。”
“夫人谬赞,是安岁荣幸。”
若说刚刚若婉尚能笑得出来,如今却连勾一勾嘴角的力气也没有。当年她与钱暄七月七日定情,照陈玉瑾这么说,这件往事她一定目睹。如今公然提起,是单纯挑衅倒也无妨,若是让赵祯知道……她不怕什么,但是却要顾及钱暄和徐府。
这边若婉想着陈玉瑾的意图。陈玉瑾却在打量着若婉。多年未碰面,若婉虽然有孕,身形却仍是纤弱,一双眼睛皎洁如月含星点点,也没有因这深宫,而磨灭半分星辰。她今日特地盛装打扮,所用首饰皆是新制,只为压倒若婉一头。岂料若婉并未特意打扮,一身水蓝宫服,头上所带不过几根金簪,一只步摇,和一根白玉簪。
白玉簪!
陈玉瑾银牙紧咬,心中咒骂。她年少游玩曾见钱暄一面,久久难忘。让婢女悄悄打听,才知道那个少年郎本是钱家公子。爱慕的种子在心中生下了根,直到后来七夕,她亲眼看着钱暄身边的女子收下了钱暄手中的白玉簪。而钱暄,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好像眼中再也装不下任何人。心中的光突然灭了。那一日,她哭了一夜。她以为自己和钱暄的缘分就此了结。也安安分分待在闺中,只希望自己将来嫁个品行好的男子就罢了。没想到太后懿旨徐府之女入宫。那天她才知道,钱暄爱慕的女子姓徐。不过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女子罢了。
钱暄孝期满,钱惟演替他张罗婚事,她向父母表露心意,父母念钱家优越,多蒙圣恩,曾向钱惟演提过婚事,却被回绝。直到后来,陈府下帖,钱惟演带着儿子赴约,那一日,她满心欢喜,打扮了许久。两人见面,她看到钱暄呆呆望着她,羞得用帕子捂住了脸。
再后来,两家结亲,三媒六聘,永结同好。她本以为,钱暄当是喜欢她。却不料新婚之夜,钱暄在她耳边所念的,是“婉婉吾妻”。
这令她怎能不恨!明明她才是念了钱暄许多年的人。那徐家女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他,却仍被惦念,她不服啊。今日宫宴,她便存了来挑衅的心思,她不让自己好过,那自己,也不能放过她。
“徐娘子的这根簪子似乎有些旧了。看起来徐娘子,是念旧的人。只是谁不道官家对娘子宠爱有加,所赐金银之物,就没有娘子喜欢的”
“夫人说笑了”
若婉偏过头,不想看她嘲讽的眼神。
“哪里是说笑了,例如我,就没有娘子这样的好福分。没有这么多姐妹做伴,平日里寂寞得很,年前刚替夫君产下两子,平常也只能同他逗逗孩子。不像娘子”
陈玉瑾停顿了一下,低声轻笑
“多才多艺,得官家欢喜。”
这明明说她魅惑君主!若婉只觉得一口气卡在嗓子,她大口喘着气,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扶着胸口。父母教她琴棋书画,论语文章,却独独没有教她如何应对这刺人心肺之语。
陈玉瑾看她狼狈不堪,心中的恶气才觉得出的舒畅。
“放肆!请夫人自重。”
流云赶忙替若婉顺气,还狠狠瞪着陈玉瑾。陈玉瑾却满不在乎,她低头,倒了杯茶递到若婉跟前。
“事实如此不是吗。徐娘子最好冷静些,要是出了事儿,官家究根问底可就不好了。”
“多谢夫人关心,如此夫人还是早些离开是非之地较好。”
若婉闭眼说道。再睁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只是胸口仍剧烈抖动,揭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陈玉瑾仍是有些不甘心,余光扫到张妼晗已往这边走来,才站起身,行了礼,然后去了官员女眷席。
张妼晗走到若婉身边,还没坐下便轻呼一声。
“姐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刚刚那个女人欺负你了?我去找她算账!”
说完刚转身,若婉便拉住了她的手。
“无事”
她摇摇头,不想再多说。
“没事就好,我刚刚看到官家身边的那个小黄门远远得看了你一会儿,然后就匆匆走了。我以为你不舒服,才过来看看。”
要糟。若婉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掐着自己手掌保持清醒,脑袋却越来越重,临闭眼前,听到周围人的一句
“官家,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