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殿。彼时若婉正在抚琴,弹了《碣石调·幽兰》的第四节。据传这是梁代琴家丘明所传的一首古琴曲。第四节曲调舒缓,比起前三节更为明丽。太后心情很好,就连批阅劄子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小黄门“大娘娘,官,官家去了永定陵!”
琴声戛然而止。报事的小黄门弯着腰,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下一秒罪责就临到自己头上。
太后愣了许久。平日里那双能轻易窥探人心的眼睛从震惊变成了无神,然后布满了红丝。
刘娥“是谁告诉他的!”
手上的劄子被摔倒地上,话音刚落,若婉与小黄门便跪在了地上,低着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太后楞楞地坐在椅子上,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赵祯虽然不是她亲生,但毕竟在自己身边养了二十余年。她悉心教导,看着赵祯从一个镪裹孩童变成了如今天下的君主。多年的隐秘却突然被他知晓。那接下来呢?赵祯一定会想迎他亲娘入宫,然后奉为太后。她该怎么做?下旨勒令赵祯回来?还是由他去?太后心中一时有些乱。
刘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太后叹了口气,她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要不然心里怎么会这么害怕。
徐若婉“娘娘。”
一杯清茶奉至面前。太后看着在自己身边的若婉,有些五味杂陈。曾经的赵祯,也曾在十二三岁的年纪,在她动气时给她倒杯茶,轻声唤一声“大娘娘。”
刘娥“我很怕他知道这件事,但大抵他身边的大臣们不会让他胡来。”
太后心情似是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接过杯子的手仍有些颤抖。她稳了稳心神,把杯中水一饮而尽。
刘娥“这些话,如今也只能同你讲。”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神态尽显疲倦。
若婉并不搭话,只轻轻给她垂着肩膀。这两年太后让她跟在身边,偶尔也会说些宫闱之事。只是她从不关心,只听了,更不会深究。大概是太后就喜欢她的性子,故而更信任她些。
几日后。若婉去见了姑母。跟杨太妃坐了一会儿,直至估摸着太后午觉醒了,才告辞忙往慈宁宫走。
徐若婉“官家。”
若婉行了礼,赵祯只点点头,并未说话
大娘娘和官家的关系很僵,作为慈宁殿的人,若婉觉得赵祯大抵并不想看到自个。故而行完礼就像赶快回慈宁殿。
赵祯“香很好用…”
赵祯看着她,斟酌着开口。小姑娘这两年长得越发清丽,只是周身气质却越来越冷清。像是一个看破红尘的出家人。大概是俗人做久了,总想把这世外高人也拉入红尘之中。故而虽然不太想见大娘娘的人,却仍是开口想让她留下。
徐若婉“官家觉得管用就好。”
若婉浅浅一笑,漏出两个似有似无的酒窝。
赵祯“大娘娘还不肯放你出宫吗?再耽搁两年连嫁人都耽误了。”
宋朝男子十六娶,女子十四嫁。而若婉今年,已然十三岁。她不是宫中宫女,不用遵循到年纪才放出的宫规,故而若是不出意外,她明年便要议亲了。
徐若婉“能服侍娘娘,是奴的福气。至于议亲,父母想必会有安排。”
她仍是语气平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而是今日午膳吃了什么。
赵祯“父母安排?到底你的亲生父母不会害你。”
赵祯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他想到自己的母亲仍在守皇陵,大娘娘选的皇后张扬跋扈,毫无中宫之主的风范。刚刚好的心情又开始降到谷底。
徐若婉“奴知罪。”
今日若婉听姑母讲了往事,却原来赵祯不是大娘娘的亲生之子。是先皇为了让如今的太后刘娥坐上后位,借腹生子。而赵祯生母李氏,如今正在守陵。她有些慌乱,责怪自己大意,只能跪在地上,等候赵祯降罪。
赵祯再生气,也不至于牵连一个无辜的姑娘。只是失了交谈的兴致,甩袖往福宁殿方向走。
慈宁殿。
刘娥“怎么耽搁了许久。”
太后摆摆手示意她别再行礼。若婉走到她身边,替换了书案边伺候的宫女。
徐若婉“刚刚在路上,遇到了官家。”
若婉看着太后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果然,听到官家两字太后翻书的手顿了顿,然后又恢复了往常的云淡风轻。
刘娥“官家可好?”
徐若婉“看着气色不错。”
刘娥“嗯。”
一时无话,太后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看了若婉半响。
若婉有些不自在,她垂下眼眸。睫毛颤了颤,却不敢开口。
刘娥“你今年十三了啊。”
似是感慨,安抚性冲她笑了笑,然后转过脸继续开口。
刘娥“最近少在宫中走动。”
没头没尾的一句提醒,在“不经意间”说了出来。若婉脸色大变,急忙跪倒。
徐若婉“娘娘明见……”
刘娥“吾知道……”
太后叹息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放下书,伸双手把人拉了起来。
刘娥“吾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太后一向喜欢若婉的性子。自在她身边时便尽心尽力侍奉,对别人却很淡漠。对后宫大小事无兴趣打听,也从不人后议论是非。这样的姑娘,最招她喜欢。
小姑娘该找夫婿了啊。太后心想。日后要多给她点嫁妆,算是她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