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五年级,期末考数学。砖瓦校舍,五列木桌木椅,我在靠左第二列。
我似乎穿了条短裤。考试中,忽然知觉小腿被什么所击打。低下头,才看到那皱缩密实的纸团。往左侧斜后方看,D正盯着我。他很紧张,脸带歉意。我想起正后方是女生X。他们平时似乎很要好,但我对他们的事全无知识。
放下纸团,写着题,我才意识到,他们可能是在作弊,D大概扔错方向。我使劲掰开那纸团,上面写着一道算术题。我把纸条叠起来放在一边,继续做题。
几分钟后,我实在无法平静。我感到D与X在身后死盯着我,但我没勇气回头看。随后,我被不知道是怎样的一股冲动驱使着,站起身来,大声对老师说:“报告老师,D和X传纸条作弊!”声音大到全班同学都听到,但D和X立即矢口否认。
监考老师是谁我忘了,但我相信她一定是语文老师L,或者其他年级的什么老师,而不是数学老师F。她把我、D和X都喊上讲台。我将那张皱得不成样子,不知道被揉过多少次的纸条再次展开,交给老师。全班同学都盯着我们。
那老师端详纸条良久,她甚至摘下近视眼镜,作努力状,凑近纸条看。铅笔字迹虽模糊不清,但隔着一段距离,我一眼也能看清。我只记得,老师的确看了很久很久。
老师表现出犹豫的样子,支支吾吾地对我说:“这字太模糊,看不清嘛……”又像是自言自语。然后,她将我们打发下讲台,继续做题。
我不记得D回座位时是否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完全没有印象,我只记得老师踟蹰的样子。
别误会,我说起这件事,并非要表彰自己的正义,或是揭露老师的虚伪,或是宣泄某种义愤。很多年后,当我再次猛然想起此事,我丝毫不会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赞许那个自己,也不会责怪老师,我只是觉得有一点点不忿。
我说起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唤起了我对于自身的某种看法。我不觉得自己正义,就算在前一秒我这么觉得,现在也不是了——当我写到这里,我只觉得自己无趣和呆板。我觉得我缺乏童年时的乐趣:哪怕是作弊。我一直想摆脱那无趣、呆板和严肃。我想要轻轻松松地看待很多事情,像许多人那样,但我做不到。我想要轻轻松松地对待自己的生活,以及与自己亲密的人的生活,同样,我也做不到。
这件事情,连同它背后种种关于我性格与命运的因素,就这样一直跟随着我,在不经意间冒出来,总让我失去很多朋友。
所以现在,每当我发觉自己能够不是“故作轻松”的时候,我总是很欢喜。
阿晨Papli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