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龙幽发出威胁已经过去五天了。
北岸的敌人正在大规模砍伐竹子和树木,看来是准备扎筏造船。
对此南岸的人们是不担心的。泸水水流湍急,小船和竹筏极难通过,而且,要造出能供几万大军乘坐的数量,没有个小半年不可能完工。
所以他们虽然没有放松对北岸的监视,却也逐渐把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这一晚,大家睡得很香。
“杀!冲啊!”当他们从睡梦中惊醒,周围已是一片火海。
“掌门!是黑苗人!”铁笔衣衫不整地跑过来,“他们驱赶着毒虫杀进来了!”
“有多少人?”
“天太黑,看不清!”
“我们快去迎敌吧。”草谷穿好衣服,从房里走出。
“冷静点!黑苗人长途跋涉,就算来也不会有多少人,这里不会失守!”太武制止道。
“龙幽不会不知道这一点,黑苗人也不会傻到自己来送死。他们的目的不在这里。”玉书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声东击西?渡口的船!”青石马上反应过来。
“快去江边!”
“少主,渡口拿下了。”
“好!这个龙幽的计划果然天衣无缝。总寨一起火,这里的人就全都回去了。呵呵,立即放船去北岸!”
“你们休想!”
伴随着这一声稚嫩的喊叫,一群蜈蚣和蝎子冲了过来。
跟我用毒?哼,班门弄斧。
结萝一声冷笑,抬手放出一群蜘蛛。
地面上,两拨毒虫开始厮杀。
“你这个坏女人,帮那个臭龙幽来打我们。小可爱们,咬死她!”小蛮气得脸都青了。
“小蛮姑娘,你可还没出嫁呢。万一中毒破了相,可就没人愿意娶你了。”
“你——本姑娘嫁不嫁人要你管?!”
“结萝少主,大家同文同宗,你何苦为汉人利用,与我们自相残杀?不要做这等亲痛仇快之事!”
“海棠夫人?好久不见。当年你们把我们一族赶到黔州贫苦之地,自己独占云南这片沃土,那时你们怎么没有想到同宗之谊?现在来套近乎,晚了!”
“那是你们多行不义,扶植邪教,坑害百姓,与人无尤!”
“够了!”结萝一摆手,眼中露出决绝的光芒,“今天我不是来和你讨论谁对谁错的,是来报仇的。你我手底下见真章吧!”
“师傅,他们要开船了!”
“对不住了,结萝姑娘。为了本族存亡,我不能再留情!”
“好!我也一直想领教一下夫人的毒功!”
这两个人联手我没有胜算,好在我也没打算真拼命,以我的本事,拖住她们还是可以的。只要大军一过江,大局就定了。
“海棠夫人!”
“外公!”
不好!蜀山的人来了,还是七个人全部到达!
他们没有上当。
这下麻烦了。
“这位姑娘,”凌音走上前来,“我们一起出手,你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放弃吧,带你的族人回去,不要再枉造杀孽了。”
她说的对。可是——
厉岩大哥的手。
我有绝不能放弃的理由。
“结萝,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那招!”
呵呵,娘,对不起。女儿不知现在是不是你说的万不得已,可是女儿已经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女儿不能让厉岩大哥白白断一只手,不能。
“她要干什么?怎么把那只大蜘蛛吃了?”
“不好!是蛊血爆!快退后!!!!!”
轰——
绿色的毒血从她的身体里喷涌而出,漫天飞舞,铺满了江边的大地。
结萝闭上眼睛前,好像看到了,她的厉岩大哥穿着喜服,朝她伸出那只左手。
厉岩大哥······新娘子······
厉岩醒来时是清晨。
结萝已经走了一天。
本来他的任务到此结束,可以离开了。
净天卫的人也来接他了。
回去之后,定功封赏。他一定会升迁的,也许能当上净天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统领也不一定。
但是,他却总觉得不安。
这感觉是怎么回事?
“血手,你怎么停下了?快赶路!离边境还远呢。”
“我,有些事情。”
“你干什么?回来!”
他的速度是没人跟得上的。净天卫只能在后面拼命地追。
当他到达那里时,龙幽的大军已经过河了。
尽管海棠夫人和小蛮尽了全力,毒血的作用还是持续了一个时辰,没人能靠近江边,只得眼看着船只靠在了北岸。
然后一切就无法可想。龙幽得意洋洋地吃完了蜀中火锅,等到毒血散去后,顺利地上了岸。
在突袭之下伤亡惨重的白苗人,根本无力阻止,甚至连守住那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寨子也不可能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中计了,正面的大军做出造船的架势只是虚张声势,龙幽很清楚,这不可能短期内见效。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白苗人的注意力,把对方主力全拉到南岸,然后让黑苗人去袭击主营。
黑苗人擅长隐藏行踪,只要人马精干,不被发现并不困难。
然后就是最精彩的部分,以为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的白苗人,抽回主力驰援寨子,却万没料到,他们这才是中了真正的调虎离山之计。
这个声东击西的连环套,是龙幽一日一夜废寝忘食想出的得意之作。
这些厉岩是不知道的。他只负责让黑苗人同意出兵,不惜一切代价。至于仗怎么打,是龙幽和族长要沟通的,就算他没有昏迷,也插不上手。
现在他也不关心这些了。
到那里时,他眼中根本没有远处兵马对峙的场面,只有近处地面上一大滩爆裂的黑色。
黑苗族长抱着女儿的身体,瘫坐在那里,已经没有了声息。
一夜下来,她的眼睛快要哭瞎了,嗓子也哭哑了。
怎么就让她一个人来渡口了呢?怎么就来晚了呢?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傻女儿啊!你喜欢谁,就嫁谁好了。净天卫也好,汉人也好,一只手也好,只要你喜欢,娘都依你。
都依你。
娘只求你醒过来,答应娘一声,再叫我一声阿娘。
你说话呀。
不听话的臭丫头,你倒是说话呀!
厉岩觉得,自己在那天,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清楚记得,那是什么滋味。天昏地暗,五感全失,身魂分离。
原来痛不欲生是这样的。
原来她对我,竟已经如此重要了。
她的死缠烂打,她的喋喋不休,从厌烦到习惯,从麻木到想念,如今成了刻骨铭心的伤痕,一辈子滴血。
“大哥,他们都说你是在利用我。哼,你放心,我才不听他们的呢。就算退一万步,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也愿意被你利用。大哥,你总有一天会对我动真感情的。就算今天还没有,只要我努力,总有一天会的······”
“大哥?大哥!”
丫头,你胜利了,你成功了。
厉岩朝前方伸出手去,那里有一张如花的笑脸。
然后一切就突然反转,皮肤变黑了,血色没有了,眼神空洞无光,面容扭曲狰狞,光滑的肌肤遍体鳞伤,灵巧的双手绵软无力。
除了鼻孔还在一张一合,已经看不出她是个活人。
厉岩默默地取出姜承送他的解毒草,一棵棵往她嘴里送。
“没用的,她醒不了了。”
厉岩没有理会,继续往她嘴里喂药。
“没用的!她醒不了了!!!你这个混蛋!!!!!!”
族长一把把厉岩推倒在地上。
这个男人哪里好了,他施了什么妖法让自己的女儿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你有这个本事,就让她醒过来啊。
我不要什么册封了,也不要什么土地谷种农具了,就要我的女儿。
只要我那能跑能跳,爱笑爱撒娇的女儿。
你们谁能把她还给我啊?!
“血手大人!”终于赶上的净天卫扶住了他。
“别管我!”厉岩觉得自己有生以来从没喊得这么大声,以至于远处的两拨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我说过,要做个苗人。我是守信的。族长,请让我娶你女儿吧。”
“血手大人,你疯了?!”
“血手死了。你就这么回报吧。现在,我叫厉岩。”厉岩站起身,用一只手扶起了有些惊呆的族长,把结萝的身体用一根衣带绑在自己后背上,用嘴巴和右手打好结,然后搀扶着身边这位母亲。
“娘,我们回家吧。”
“怎么办?”几个净天卫面面相觑。
“没有命令,我们不能擅自行事。先跟上去,速速禀报魔翳大人。”
“好吧。”
·······
哼,舅舅,看来你的培养并不成功啊。
望着远去的几个背影,龙幽轻轻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来,无惧地注视着对面那些充满敌意和仇恨的面孔。
“海棠夫人,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可以让一步,只要交出一贫、太武、青石、玉书、草谷五人即可。”
“臭龙幽。你敢动我外公一下试试!我和你——”
哐啷——
龙幽长枪一挥,小蛮的耳环已经落地。
“这个我就收下了,大小姐。”龙幽一脸坏笑,把耳环捡起,收进口袋。
小蛮气得已经说不出话了,脸憋得像煮熟的螃蟹。
海棠夫人面色凝重。她不是不愿意再保护这些人,而是她明白,现在就算把所有人的命都拼掉,也没有意义了。
“你不必为难了。我们跟他走就是了。”
海棠夫人觉得很羞愧,因为听见这句话,她心里松了口气。
“外公。”知道一切已无可挽回的小蛮,哭出了声。
“别难过,小蛮。外公是去皇宫喝好酒了。唉,可惜罡斩那家伙不在,斗酒没有对手。”
“舅舅也是杜康同好,一贫道长若有兴趣,我可代为引荐。”
“哦?好啊,有劳二殿下了。哈哈。”
“凌音,铁笔。我们走后,约束好其余弟子。不要轻易离开,再惹事端。”太武和草谷回头交代。
不要来救我们,更不要为我们报仇。
其实这才是他们的真实意思。
“师伯——”凌音和铁笔心里万分悲愤,可是也只能点点头。
“不知道宫里有没有纹枰间的高手,可以的话,我还想和人手谈一局。”
青石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情。
“我倒是比较期待宫中的藏书阁,那里的珍本古籍是天下最全的。”玉书也露出了笑容。
其实他们都清楚,这一去,不坐牢受刑,只软禁到死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擦着眼泪的小蛮和大家一起送五人上船。
“李大哥!对不起!”海棠夫人冲着一贫的背影大喊一声。
“妹子,你有好多年没这么叫我了。”
一贫上船远去了,没有回头。
“别哭了,小蛮。”
“凌音阿姨!”
“我们跟上去!”
“你们?大家?”小蛮惊喜地看着周围的人们。
船一靠岸,龙幽就开始下令。
“立即抛掉一切辎重,轻装速行。分五百人,送他们五个上京。其余人跟我快马加鞭,驰援延安府!”
“五百人够吗?二殿下。”
“他们要跑,五千人可能都不够。但他们不会跑的。你告诉护送的人,走人多的地方,越多越好,绕路或者慢一点也没关系。这样营救者投鼠忌器,也不敢轻易下手。”
“那南蛮和蜀山其余人——”
“他们会追来的。”
“明白了,引蛇出洞。那么黑苗人——”
“白苗人损失惨重。不用我们要求,他们也会自己收缩防线,停止骚扰。空出来的大片地盘黑苗人要的话,让他们自己去占吧。册封令不过是一张纸,要多少有多少。”
“二殿下英明!”
延安府,延安府。
现在那里才是重中之重。
来得及。
一定来得及。
大哥,我来了。
龙幽不禁又狠抽了战马几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