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采薇，七月二十八日，混血营】
当透过窗户看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忽然间无比的紧张，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呯呯跳动。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两年之前在半夜守着电脑等中考成绩公布的时候。
今天是七月二十八日，农历的六月十五。窗外那一轮满月，宣告着一切的开始。
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不紧张的。自从知道自己是半神时我就知道了自己这一特殊使命，而莉莉贝丝说我“接受的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更快”。我本来就是冷静的人，这一个月来没有波澜的心绪更是让我以为我已经平淡地接受了这件事。可是现在，紧张、担心、迷茫、害怕等等情绪一齐翻上心头，搅得我的内心如同波涛汹通的大海。同样的感觉还是在两年前，我以为自己对中考已经很有信心了，但我站在考场外时，我发现自己在微微颤抖。
这一次的感觉远比上次还要强烈。因为这一次，我面对是未知的命运，是无法预测的艰难，甚至，是我从未想过的、可能会有的，死亡。
对半神来说，一切皆有可能。
我望着墙上的日历，二十八日上画着醒目的红圈。不知不觉间，我来到混血营也将近有一个月了。一个月，可以让陌生变熟悉，也可以让熟悉变陌生。本来我应该投身于紧张的一轮复习，而现在的我在处于千里之外一个凡人甚至都看不见的训练营里，学习射箭、剑术、古希腊语等等我从未想过我可能用的上的技能。学校生活似乎已离我而去，虽然时常做题让我还能勉强保持手惑，但那种早起晚睡去食堂抢饭的感觉，对我而言已经有些陌生了。与此同时，混血营一天比一天更像家了。这里有和折光率*无关的魔法边界——通过折射与全反射等现象，理论上可以让人无法看见眼前景象，类似于营地魔法边界的功效。有挑战物种分类*的半羊人与宁芙仙女——按照生物学使用的双名法*，根本无法为半羊人归类。灵长目？偶蹄目？谁知道啊。至于树仙女，连她们是植物还是动物都不知道，可最为神奇的是，这两种都跨界了的物种竟然能有可育后代*。还有无视遗传法则的半神们，我已经对他们熟悉到不会再问为什么。
我跪在床边打开早已收拾好的背包，打算做最后的检查。神食神饮是必不可少的——插一句，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它们到底是不是有机物。妮莎还特意拜托我多带一份，因为——“纳特就是个老把自己弄伤的傻不愣登的二货”，妮莎这么说。我觉的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据不完全统计，纳特这个月已进了十二次医务室，原因包括踩了钉子、走路撞树、纵火烧林导致被树仙女群殴等等，最离谱的一次是和耐克小屋比赛攀岩，因为不怕攀岩墙上流下来的岩浆得意忘形导致没抓稳，结果直接摔了下来。明明“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却只躺了五天就活蹦乱跳了，所以，一、神食神饮真的是好药；二、纳特真的喜欢受伤。
这里还有一袋子美元，一袋子德拉克马金币与银币。这两种钱我以前都没用过，但凭我精确计算了两者之间的汇率，大家都同意让我来保管钱。一份美国地图与一本《现代半神保命指南》也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我还带了几本到了美国后买的小说与一本牛津英语大词典。虽然其他人劝我减轻负担，但我总是需要一些放松一下自己的东西，退一步说，在危急时刻，它们的厚度也足以把什么魔兽砸成脑震荡了。在背包底部还有一些证件及零碎物品，以及一套换洗衣服，虽然我的兄弟姐妹们告诉我出任务的时候很少有机会能洗上热水澡，但我还是不太能接受好几天不洗漱这件事，何况还不知道究竟是多久。
这就是我们的任务的另一个奇怪之处——它没有时间限制。据我所知，除了那些预示未来的、要花费很长时间完成的大预言是不提时间的外，其他的任务性预言一般都有时间限制。有的是明说，有的是暗示，有的是摆明了要在夏至或冬至之前完成，很少有不提时间要求的。我们这个预言虽然勉强算是大预言吧，但到底还是让我们六个人去出任务，不应该没有时间限制啊。芮秋特意问了我们六个人的生日，又查遍了古代历法，最后猜测可能要在八月一日——希望女神的盛宴之时完成。但她也承认，三天之内就完事是不可能的。总之，这也不过是那么多未解之谜中的一个罢了。
门猛地被打开了。现在大家都在大剧场举行篝火晚会，等待着为我们六人送行，会这时候跑来还不敲门的人只会有一个。我直起身来，看向门口的纳特·托勒。他背着一个比他还高的包，上面挂着许多叮当作响的小袋子，腰间扎着一条子弹带一样的玩意儿，上面插着机油瓶、空气清新剂、浓硫酸、希腊火等等，还有一罐薄荷糖。“小伊！！！就差你了！”
“收拾行李的事情马虎不得。”我把拉链拉紧，又瞥了他一眼，“你就带着这些东西一起走？”
“有问题吗？这些可都是我精心挑选的！”纳特献宝似的拍着腰上挂的那么多瓶子，“这个是用来⋯⋯”
“停，我不感兴趣。”我及时阻住他的话头，拎起包就往外走。
“喂！小伊，你等等我！”
＊折光率即折射率，光在真空中的传播速度与在某介质中传播速度之比，也称之为绝对折光指数。
＊生物分类主要是根据生物的相似程度（包括形态结构和生理功能等），把生物划分为种和属等不同的等级，并对每一类群的形态结构和生理功能等特征进行科学的描述，以弄清不同类群之间的亲缘关系和进化关系。
＊双名法：又称二名法，依照生物学上对生物种类的命名规则，所给定的学名之形式。
＊小伊的意思是半羊人与树仙女之间不应该没有生殖隔离。生物可分为界门纲目科属种七大层，跨种即不是同一物种，无法繁殖后代，而半羊人和树仙女连最大一层的界都跨了。
【莉莉贝丝·福斯特，七月二十八日，混血营】
这一天，终于来了。
望着那一轮满月，我如是想。
此时的我正站在独木舟湖边。远处，圆形大剧场中的合唱仍在继续，透过来的火光时而明亮时而昏暗且摇摆不定，正反映了营员们此刻的心情。草莓田里有几个半羊人在吹芦笛，声音悠扬地融入如水的月色。夏虫在低鸣，夜莺在轻唱，和着西风小溪潺潺的流水声，汇成一支舒缓的小夜曲。
桑忒尔就站在我身边，正拨弄着他的竖琴。“这一切已经是相当美好的音乐了呢，”他说。他时不时轻按琴弦，为生灵们的合唱加上几个和弦。我则出神地凝视着湖面，月亮在那儿倒映出一轮饱满的壁影。湖水荡漾，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出了我俩模糊的影子，晃悠悠的，乍一看，像是亲密地靠在一起。
“开始了呢。”我喃喃道。
“是啊，开始了。”桑忒尔也低头，望着湖面上那交缠的倒影，“你有和你爸爸联系吗？”
“没有。彩虹通信的事⋯⋯我只得拜托了一下莱迪·史密斯。”
“超级快递集团？”
“对，FBI。他让小信帮我送信。鸽子们与我关系很不错，大概能帮我这个忙吧。你不知道，莱迪告诉我。FBI自己也因为通信失灵的事而发愁呢。”
“唔，这么严重了吗？”桑忒尔拍了拍他腰侧的箭袋，那儿装着多多纳圣箭。“还记得圣林的预言吗？‘七彩被擒，黯淡少晴。’”
“不记得。首先，我当时被那个说疯话的林子折腾到精神失常；其次，那么长的预言听几遍就记得那么牢，也只有你们阿波罗的孩子可以了。”
桑忒尔抱歉地笑了笑：“总之⋯⋯彩虹女神很可能是被抓了。被⋯⋯”他用口型说出了那四个字：塔塔勒斯。
“为了阻接我们相互联络，”我说，同时深深地意识到，一但迈出混血营，我们与这座营地的所有通讯就断了。除了情感，再没有什么能维系住我们与我们留在营地里的朋友们了。
“是啊，阻挠联络。”桑忒尔忽然吹出一声悠长的口哨。哨音刚落，一道黑影从林间掠过，径直飞到我们跟前——是小音。“我和蒂丽雅商量好了，我们会把乌鸦带上，也许可以送个信什么的。”桑忒尔抚摸着它的羽毛说。
“噢。”我也伸出手去。小音认识我，友好地啄了啄我的手指。
“预言里还有一句：‘口说无凭，传信方行。’你认为这一句是指报信鸟呢，还是指⋯⋯超级快递集团？”
“都有可能吧。“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扫过他握在手中的日轮，却是想起了多多纳圣林的另两句预言：金弓一张，天下无双。爱神之女，血洒天傍。
等待着我的，是未知，也是宿命。
“别怕，”桑忒尔却忽然抓住我的手，察觉到不妥后又连忙松开，“我⋯⋯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一起去面对的。我们⋯⋯是同伴的。”
我沉默一瞬，随及勾起唇角。“好。”
【塞内塔·凯达，七月二十八日，混血营】
营员们举着火把，在塔莉亚大树下为我们送行。
阿尔戈斯已经在驾驶室准备就序，等着把我们送进城里。
小伊在与她的兄弟姐妹们告别。妮莎正在用西班牙语快速向纳特宣告注意事项，然而后者几乎不在听，而是忙着与伦纳德挤眉弄眼。罗伦兄妹聆听着威尔的殷殷嘱托，旁边杵着一脸不耐烦的尼克。莉莉贝丝与珠儿话里有话地与对方“亲切”告别。没有其他同屋成员的我只好望着塔莉亚大树，把它当成我从未谋面的异母姐姐塔莉亚。
“路上小心。”一个白色身影悄然出现在我身旁。我假装自己没有被吓到：“噢，谢谢你，柏丽。”
柏丽抿住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以我对她不多的了解，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怎么了吗，柏丽？”
“塞内塔，你⋯⋯你最近有做梦吗？”柏丽终于开口，眼中有紧张也有忧虑。我愣了一下，想了想，“梦，倒是做了几个⋯⋯你指的是哪一种？”
“半神们会做的那一种。”柏丽紧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表情变化中看出端倪。我都有些不自在了。“没有，都是普通的梦，我都不大记得了。”
柏丽默然片刻。“塞内塔⋯⋯你我都是三巨头的子嗣，你应该知道我们所面对的⋯⋯”她顿了顿，“如果你遇到了海神的孩子⋯⋯”
“海神的孩子？你是说波西吗？”
“不是，也不是秋，而是⋯⋯新人。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人⋯⋯”
“柏丽，你是不是梦到了什么？”我终于忍不住问。
“算是吧。梦里那个声音⋯⋯三巨头的孩子⋯⋯我这么多年来努力的一切⋯⋯如果事关派娅，我⋯⋯”柏丽喃喃念出一串破碎的句子，闭上眼摇摇头，消失在了影子里。
我茫然了半晌。派娅和柏丽是好姐妹，这我知道，但为什么她会提到派娅的名字？我不由不解地望了不远处的得墨忒尔之女一眼。以及，十五岁的柏丽说什么“多年的努力”，她也没被认领多久吧？我正在思索，却听见了小伊惊讶的声音：“裹尸布？！我为什么要准备裹尸布？！”
“是我们准备，”马尔科姆纠正她，“这是混血营的传统：半神们出任务时，他或她小屋的其他成员会为其准备裹尸布。如果这位英雄活下来了，我们会把裹尸布烧掉，如果没有，呃⋯⋯你明白的。”
“哦，”小伊的声音变的干涩，“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中国人对这些东西比较忌讳。好吧，其实在中国，古时候也有将军抬着棺材上战场，表示自己有以死抗争的决心。”她又指着我：“那塞内塔呢？”
“他的裹尸布由我们小屋代劳。”劳拉上前一步，对我“和善”的微笑着，“包你满意，闪电小子。你的遗体躺在一卷枪支组装图纸里的样子会很好看的。”
“哇，我真谢谢你。”
“英雄们。”喀戎走上前来。
理所当然的，大家为他让出一条路，散成一个半包围圈，把我们六个人留在中间。 喀戎依次望向我们，那目光温和而严肃，有忧虑也有期许，如同一位父亲。“无须多言，该上路了。愿诸神保佑你们。”
营员们再次拥过来。秋最后一次拥抱了小伊。纳特与伦纳德两人一人一条白色的小手绢惨兮兮地挥着。好几位屋长过来与我握手。
我一直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月光下的二十幢小屋，看着草莓地与独木舟湖，看着半羊人们与宁芙们，看着千年来送走了无数英雄的喀戎，看着体内寄宿着德尔斐先知的芮秋，看着在晚上比平时更像一个幽灵的珍娜，看着舍曼、米兰达、莱迪、尼克、威尔、杰西卡、辛西娅、图卡娜、康纳⋯⋯所有等着我们平安回来的人。
坐上车的那刹那，我忽然想起了在千里之外佛罗里达的家中，知情的茱妮娅阿姨与不知情的表弟珀克，我最后的亲人们，他们也在等我平安回来。
营员们举着的火把在车开出老远后都还看的到。我一直望着那片火光，直到它们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蒂丽雅·罗伦，七月二十八日，长岛】
阿尔戈斯沉稳地开着车，窗外的景物在飞速后退，我望着窗户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出神。
“⋯⋯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出营地后五分钟之内就能遇上第一只魔兽。”纳特正一本正经地吓唬小伊，被莉莉贝丝毫不留情地揭穿：“拉倒吧托勒，你全年都宅在营地里，你出过几次任务啊你。”
“嘿，选美小姐，你们这些只在暑假来的人不知道，在其他季节的混血营也有很多好玩的！我们寒假的时候还和几个艾婆萨打雪仗来着⋯⋯对了，她们还给珍娜穿了套兔子布偶装。”纳特神秘兮兮地说。
“哈？！”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塞内塔也一直看着车外。我刚收回视线，桑忒尔就伸手过来刮了下我的鼻子：“想什么呢，嗯？”
“没想什么，”我皱了皱鼻尖，躲开了他的手。桑忒尔也不介意，揽过了我的肩膀：“别怕，有哥哥在呢。”
“我才没怕，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啦。”
“我想保护你们。”桑忒尔认真地说。莉莉贝丝从前排回过头来，对他莞尔一笑。纳特哎哟喂地叫了起来：“你们三个，我们还没分开呢，你们怎么就搞小团体了！这好吗？这不好！小伊，塞内塔，我们也搞起来！”
小伊从一本书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用中文咕囔了一句什么，又低下了头去。塞内塔把目光移到了车内，带着点茫然问：“是在叫我吗？搞什么？”
纳特挫败地放下了手：“当我没说吧。唔，现在有个问题，这大晚上的，我们上那儿睡觉？这破预言真是的，非叫我们在满月之夜出发，刚出门就要解决住宿的问题。”
“可以住宾馆吗？”小伊在包中翻找着她保管的钱，“不过我知道曼哈顿是大城市，物价大概不低吧？我算算资金⋯⋯”
“你们在城里有认识的人吗？”莉莉贝丝问，“反正我没有。”
“喂，百眼老兄，你在城里有熟人吗？不吃半神的魔兽我也可以接受。”纳特向阿尔戈斯喊，后者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没有搭理他。不过，当然了，他也不会说话。
“说到曼哈顿⋯⋯”塞内塔忽然说，“上东街那儿，波西家是在那儿吧？虽然他本人现在新罗马，但⋯⋯也许我们可以借宿一下。”
我想象着杰克逊夫人一开门看见六个半神的场景：“那可以吗？”
“不然就只能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过夜了。”塞内塔耸了耸肩。
“明天一早还得赶快车呢，”莉莉贝丝说，“不能网上订票真是麻烦。如果我们能弄到票就好⋯⋯”
“如果不行，就是你上场的时候了，选美小姐。”纳特笑嘻嘻地说。
莉莉贝丝瞪了他一眼：“我不介意明天在候车大厅里让你做出一些特别的行为。”
“哦，那就算了，以我的颜值，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行为就已经有相当高的回头率了。”纳特“潇洒”地理了理他乱槽槽的栗色头发。
我们都自动地把纳特从视野里过滤出去。“嗯，是直达俄亥俄州吗？”小伊展开了地图问。
“当然了，用不了多久，如果直穿宾夕法尼亚的话⋯⋯如果没有什么麻烦的话。”
“那是不现实的。”桑忒尔说，“否则的话，我们直接坐飞机，一天之内就可以直达新营和朱庇特营，还来的及再返回。还不是因为英雄们的任务从不简单。”
“请别再提醒我这一点了。”
“总之，我们明天必须到达俄亥俄州。然后按照预言，‘混血营出发，俄亥俄分手。’我们就该分手了。”塞内塔总结道，并看了眼车窗外逐渐繁华起来的景致，“至于现在嘛，我们还是先去找住宿的地方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第二十四章 End 共计5821字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下一章 枫之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