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贝丝·福斯特】
我从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么迫切地希望自己是阿波罗的一个治疗师女儿。小伊倒在我的臂弯里,已经合上了双眼。
不,不行。她绝对不能出事。我匆忙地从口袋里掏出神食,掰了一块喂给她吃。她并没有燃烧什么的,所以她确实是个半神。可是,仙铜对半神来说是致命的⋯⋯我努力地不去想这一点。
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女人转过身来。她的皮肤是古铜色,翠绿的眼睛烔烔有神地盯着我俩。她开口说话,可我听不懂——不是英语,也不是希腊语,应该也不是中文。见我没动,她再次开口:“Πάρτε την.(希腊语:带她走。)”
这下我听懂了。我努力地尝试着把小伊拉起来。与此同时, 相海似乎已经从我的魅惑语中脱离了出来。它抖动着脑袋们,盯着新出现的女人。
女人举起手臂,大地开始抖动。许多和她一样的女人们浑身闪着绿光出现了,都和她一样是一身红裙,棕黄色的头发有如野草。有一个女人跪在我身边,帮我扶起了小伊。
“你们⋯⋯你们是树仙女?”我有点结巴地问。她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懂,但我知道她是。阿芙洛狄忒的女儿们与宁芙们的关系不错,但也只是不错,我没有能力召唤她们。所以是因为小伊?她是得墨忒耳的女儿?“你们是什么植物⋯⋯哦,”我看了看她们的裙子,又看了看满地灌木上开的小红花,“哦,显而易见。”
“那是非洲凌霄*。”小伊忽然开口,虽然眼睛都还没睁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一种原产于非洲的常绿半蔓性植物,性喜温暖至高温天气。”
我刚刚为小伊担心的要命,而她才醒就来充当我的维基百科,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吧,这至少解释了她们的肤色。你怎么样了?”
“还行。”她挣扎着要起身,但没成功。“噢,可能还不行⋯⋯”
“别动!”我按住她,“仙铜造成的伤害对半神来说很严重!”
小伊的脸隐在婆娑的树影中,这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捉摸不透:“我是个半神?我妈妈是个女神?”
“目前来看,是这样没错。既然你没有因为吃了神食而自燃⋯⋯”
“不,我不信。”小伊使劲摇头,“除非你给我一个详细而合理的证明,综合法*与分析法*都行,反证法*与归纳法*我也能接受,类比法*就算了。”
“⋯⋯有时候我真想叫你闭嘴。”
相海发出了一声嘶鸣,提醒了我它的存在。树仙女们仍然在与它周旋。我们身边的这个也加入了进去。
“她们就是希腊神话里提到的宁芙吗?”小伊盯着她们问。
“是的。宁芙并不擅长战争,我必须得去帮她们。”
“是我们,”小伊纠正我,再次试图起身。
“你需要休息⋯⋯”
“我好极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让我看看,作为半神我有什么本事吧。”
是的我是故意摆出数学的!
*综合法是一种从题设到结论的逻辑推理方法,也就是由因导果的证明方法。
*分析法是一种从结论到题设的逻辑推理方法,也就是执果索因法的证明方法。分析法的证明路径与综合法恰恰相反。
*反证法:由于原命题与逆否命题等效,所以当证明原命题有困难或者无法证明时,可以考虑证明它的逆否命题,通过正确推理如果逆否命题正确或者推出与原命题题设、公理、定理等不相容的结论,从而判定结论的反面不成立,也就证明了原命题的结论是正确的。
*归纳法或归纳推理,有时叫做归纳逻辑,是从个别性知识,引出一般性知识的推理,是由已知真的前提,引出可能真的结论。
*类比法也叫“比较类推法”, 类比推理是根据两个或两类对象有部分属性相同,从而推出它们的其他属性也相同的推理。
*非洲凌霄(学名:Podranea ricasoliana (Tanfani) Sprague)是紫葳科非洲凌霄属植物,常绿半蔓性灌木,原产于非洲。
【伊采薇】
我无法相信。我的母亲怎么可能是一个女神呢?如果她真的是一个女神,又为什么要让爸爸带我来中国呢?她又为什么要离开我们?还有,她究竟又是谁呢?
但无论如何,我们得先解决这只中西方混血魔兽。
那些宁芙——非洲凌霄的仙女们没有武器。她们似乎十分好战,并且凭着数量上的优势消耗相海的力气。但她们十分忌惮相海的毒液。再这样下去,她们可能会有危险的。
我正要冲上去——可没等我在脑中拟出一个可行的计划,一个宁芙跑到我们身边,两手分别抓住了我与莉莉贝丝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带着我俩跑开。
“唉——你干什么!”她的力气大极了,我使劲地想挣脱她,“放开我呀!”
莉莉贝丝也在做同样的努力。“你的姐妹们会有危险的!”
也许莉莉贝丝又使用了她母亲的力量,总之宁芙停了下来。她转向我,用她翠绿的眼睛望着我,目光恳切。但她说的话我还是听不懂。那是非洲话吧?
“等等——”我抬起手来打断她,“你能听明白英语吗?”
她迟疑了一下点头,又说了什么,我猜她大概是说她知道的不多。
“没关系⋯⋯听我说。你是想让我俩走?”
她点了点头。
“你们能打败它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莉莉贝丝问。
宁芙指了指地上的非洲凌霄们,又指了指我们头顶上浓密的树荫。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从树枝间漏下的阳光。
“你的意思是⋯⋯这些树挡了你们的阳光?所以你们生长的很不好?”我想起来非洲凌霄喜热。我看向莉莉贝丝,“宁芙们的原身对她们很重要,是吗?”
“那当然,那可是她们的本源。”
“明白了⋯⋯这些树里没有宁芙吧?”我问。
她摇摇头。我思索了一会儿。“嗯,我有个主意⋯⋯也许行的通⋯⋯”我蹲下来拾起一根树枝,正想在地上画,左胳膊忽然一阵刺痛。我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
“小伊!”莉莉贝丝再次扑倒在我身边,担忧地望着我。
刚才还只是隐隐的痛,现在怎么⋯⋯“这只是个意外⋯⋯”我正想再次爬起来,宁芙伸手阻住我。她的眼中充满了关切,不知道为什么,让我觉得亲切无比。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保护我?”我的声音有些虚弱。
宁芙微微一笑。“Μου θυμίζεις τη μητέρα σου. Ήμασταν φίλοι και περάσαμε αξέχαστες στιγμές με τον Terry.”
你让我想起你的母亲。我们是朋友,曾在特里同湖*一起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
我竟然听明白了希腊语。没等我问更多,莉莉贝丝惊呼一声。她扳住我的肩膀,凝视着我的脸庞。她看着我的眼睛。
“我没注意到⋯⋯你竟不是黑色的眼睛⋯⋯”她发出梦呓般的声音,“所以你是⋯⋯你的母亲是⋯⋯天啊,这可不太妙⋯⋯”
我茫然地看着她,再看向宁芙。“我的眼晴⋯⋯有什么问题吗?”
宁芙的表情温柔起来。“ Έχεις τα ίδια μάτια με τα μάτια της.”
你有和她一样的眼睛。*
她?是指⋯⋯妈妈吗?
我的长相随了爸爸,可以说大多数地方都是像他。小时候我甚至都以为我只有爸爸没有妈妈就是因为这一点。但其实,我身上确实有母亲留下的痕迹吗?
我的眼中竟然泛出了泪光。十五年来,我从绞尽脑汁地想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情到尽力避免提起她、想起她。我以为我可以不需要母亲,可原来,我心里还是有着渴望。
“她⋯⋯是谁?”我的声音有点哽咽。
Αθηνά.她回答我。
“雅典娜,”莉莉贝丝说,她的脸上仍带着惊讶,“智慧与战争女神。”
我沉默了一会儿。“雅典娜?那位常以手持矛与盾的形象出现的古希腊女神?她是我的妈妈?雅典娜不是三位处女神之一吗?”
“哦,没错。如果你确实想知道的话⋯⋯雅典娜的孩子们是从女神的脑中生出来的。”
“什么?!”我顿时感觉自己成为了对遗传学界的一个挑战,“那我为什么有肚脐眼?”
“⋯⋯为什么你的反应总是这么奇怪?”
“先不提这个了,我们得赶紧解决相海!”我的胳膊稍微好了点,于是我站了起来(今天我倒地几次了?)。
“除非砍下它的最后一个脑袋。”莉莉贝丝耸了耸肩。
宁芙忽然开口说话。“呃,你是说⋯⋯你知道是哪一个?”我试着问。她点点头,用一堆手势向我表明:是中间那个头。
“当然了,肯定是受到重点保护的那个。这就意味着每个方向上都有一个脑袋来保护它。”我喃喃道,“嗯⋯⋯我有一个计划,但我需要你们配合。”我看着宁芙与莉莉贝丝。
“没问题。”莉莉贝丝的眼眸中闪出的光几乎称得上是疯狂,我感觉她与宁芙一样充满了一种野性美。宁芙也点了点头。“噢,如果顺利,我们还可以解决那些挡你们阳光的树。”我补上一句。宁芙略有疑虑地看着我。
“你打算怎么做,把它们都砍完吗?我们只有一把刀。”莉莉贝丝提醒我。
“放心好啦。是时候让这只不遵守质量守恒定律的家伙看看物理的威力啦。”
*雅典娜从宙斯的脑袋里出生后,曾在非洲特里同湖旁与一群非洲的宁芙们一起生活。
*此时用了《哈利波特》中的典故,斯内普教授临死时对哈利说的话。
【莉莉贝丝·福斯特】
我不确定小伊的计划是否行得通,但我不想跟雅典娜的女儿争论。
小伊竟然是雅典娜的女儿,这意味着⋯⋯我又想起了预言。如果她就是⋯⋯那这就是一切的开始。不,现在先别想这个。
宁芙们几乎都受了伤。她们的裙摆上有被毒液烧坏的痕迹。有几个已经倒下了。相海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然后小伊冲了过去。
“来呀,丑八怪!”她叫着,“用你的毒液对付我呀!”
她的目的是激怒相海,而且她成功了。相海挪动身躯,向她追去。它喷出毒液,小伊匆忙闪开。
其他宁芙向我聚集过来。我身边的这个宁芙快速地用她们的语言解释了小伊的计划。我认为她们也都抱有一定的怀疑,毕竟小伊自己刚才都一直在念叨着“现在没法测动摩擦系数*,只有估计了⋯⋯角度也没办法量,就目测一下吧⋯⋯”什么的。不过,既然阿芙洛狄忒能给我翻译能力,说不定雅典娜能给她的大脑安一个自动测量计算机系统呢。好吧,我承认我有点被赫菲斯托斯的孩子们洗脑了——有一阵子伦纳德与纳特这两个家伙天天念叨着要造一个这样的系统。别问我他们为什么要造,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因为那次纳特算错了一个小数点而炸了半个匠炉给他们留下了心理阴影吧。
一声巨响传来,拉回了我的思绪。有树倒下了——相海的毒液烧断了树干。紧接着是另一棵。小伊刚好在它倒下前闪至又一棵树前。相海再次喷出毒液。又一棵树拦腰折断,倒在旁边一棵树身上,两个树冠挤在一起。
小伊总在最后一秒险险闪开。是了,她脑子里一定有自动测量计算机系统。哦,说不定还有一个维基百科。九号小屋的半神们会很高兴认识她的。
宁芙们散开了。她们按小伊所说的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等待在树林外。我也来到她们身边,睁大眼睛等待时机。
小伊在暗暗引导着相海,让它用毒液蚀断她需要弄断的树。树林正在遭受一场屠杀,树木一棵棵倒下,有的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了一片尘埃;有的倒在了它们同伴的身上,枝枝丫丫相互交错,危险地维持着平衡没有倒下。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木屑味。
它的毒液难道都用不完吗?用小伊的话怎么说来着,“不遵循质量守恒定律”。
很好。我已经被她洗脑了。
小伊灵活地穿行在树林间,作为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半神,她的表现可以说是很好了。相海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所过之处没留下一棵活树。
时机快到了⋯⋯
宁芙们举起了双手。我快速而轻盈地向她们靠近。
小伊背靠着一棵大树停下来了。所有的树都已断开,相互倚靠着,树冠缠在一起,但都没有倒下。它们一棵紧挨着一棵,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整座树林处在一种岌岌可危的平衡中。阻止它们完全散掉的原因只有一个——那棵仍然直立着的树,小伊背靠着的那棵树。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只要哪儿出了一点小问题,她就可能被毒液伤到或被树木砸到。如果不是因为她有着灰色的眼睛,还有宁芙作证,我准会认定了她是得墨忒耳的女儿,拥有控制植物的能力。
“跑不掉了?”相海咧开了它的十张嘴。它紧盯着小伊,丝毫没有注意到整个树林已经悬在了它头上。它的出生果然没遵守——小伊说的什么来着?什么生物学的定律?——因为很明显它的父母忘了遗传给它智商。
小伊的目光与我的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相汇。我读懂了她的意思:就是现在。
我拔刀冲上前去,同时大喊着:“相海,不许动!”
我使用了魅惑语。如此频繁的使用已经让我感觉有点筋疲力尽了,就像刚跑完了三公里,脚步都有些虚浮。我几乎无法在话语中倾注魔力,但感谢诸神,相海再次听从了我,连小伊都受到了影响踌躇在原地。
我暗暗提醒自己记得把给母亲的供品提升到三倍,然后一把拽过小伊,挥刀利落地砍断最后那棵树,再然后拉着她就跑。
好吧,没有那么利落。现在我的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刀;胳膊痛的似乎脱了臼;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好像脑供血不足。我快没有感觉了,我只能感觉到左手——与小伊牵着的那只手。她在发抖;她左臂上的伤口不再冒烟,而是凝成了形状诡异的疤。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是她在带着我跑,拼命地逃离。我忽然想到,我俩才认识了半天,可关系已经这样密切。半神们总是在一次次一同出生入死的时候培养起了情感。
身后传来巨响,跟纳特炸掉匠炉那次有的一拼——随着我砍断了最后一棵树,等于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树木们一棵压一棵地倒下,整座林子的树木都倒在了相海身上。它的十个脑袋瞬间消失在了一堆杂乱的枝条下。
宁芙们把手举过头顶。地面上的非洲凌霄们颤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生长。嗯,小伊有没有告诉你们,非洲凌霄是半蔓性植物?那些藤蔓活动了起来,纷纷伸向了相海——或者说,伸向了木头堆。它们如手指一样灵活,飞快地挪动树木,并勒住了相海的那个致命的脑袋所处的脖子,把它的头拔了出来。另九个脑袋仍被埋在层层木头下。
宁芙们看向我俩。
只剩一步了。我正要上前,却发现自己已经手软到握不住刀。
“我来吧。”小伊轻声说,从我的手里拿过了刀。 我跟在她身后。我俩一起向那个被藤蔓缠住的脑袋走去。
*动摩擦系数:这个值是彼此接触的两个物体做相对运动时滑动摩擦力和正压力之间的比值。不同材料物体间的动摩擦系数不同,物体越粗糙,动摩擦系数越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第三章End共计5157字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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