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了？那去营救的人呢？"陈深在拉着厚重窗帘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满心焦躁。
"都死了，老丁，小刘，夏柔，一个都没回来。"麻雀揉了一把脸，显然对于营救陈山不成反搭上三条人命而耿耿于怀。"不知道为什么，尚公馆突然增派了人手，车上接应的人都没机会下车。"
"荒木惟对陈山的重视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陈深很是自责，他不忍心拖唐山海下水，如今陈山没能救出来，还连累了三位同志的性命。
"再想办法吧。"麻雀捏着张离从苏州拍来的电报，像是捉着一团燃烧的火焰。
"新的日本官员就要到任了，我们的机会越来越渺茫了。"陈深十分厌恶此时的无力感，就像当初他目睹了沈秋霞的死亡。
空旷的房间陷入死寂，时局总能让人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求求你们，放过我，别杀我！求你了！"旅馆里客人们大都歇下了，黄志忠拼命磕头求饶，将地板砸得哐哐响。
"重庆兵工厂分布图在哪里？交出来。"肖正国俊雅的脸上凝了霜，目光冰冷凛冽，看得黄志忠打了个寒颤。
"你们放了我，只要你们饶我一条命，我……我立刻就说出来！"黄志忠满头大汗，抓着肖正国的衣摆苦苦哀求。
陶大春飞快和肖正国对视一眼，让旁边几个人稍微放松了对黄志忠的桎梏。
"说。"肖正国后撤一步，将衣摆抽出来。
"我……我把分布图分成了两份，一份在霞飞路的交通银行的保险柜里，另一份在我老乡，不，在我一个朋友家里。"黄志忠说到后头，眼神有些躲闪，他哆哆嗦嗦从口袋掏出一把钥匙递给肖正国，"给，给，这就是保险柜的钥匙。"
肖正国伸手接了，放进胸前的口袋里，冷淡的神情没有丝毫放松，"另一半呢？放在哪个朋友家里？"
"我……等我明天到了车站，我一定告诉你们，我只想活命。"黄志忠也是军统出身，当然知道自己一下子全交代了，等着自己的就会是一颗子弹。
"行了，我知道了。"肖正国垂下眼睫，转身面向房门，抬手做了个手势。
陶大春立刻将安了消音器的手枪抵在黄志忠的头上，扣下扳机，滚烫的血液飞溅在雪白的墙面。黄志忠没了气息，眼睛却圆睁着不肯合上，死状惨烈。
"我记得你们最初追查到黄志忠的踪迹是因为一个去买哈瓦那雪茄的女人，对吧？"肖正国想着黄志忠明显的改口，那是个破绽。
"对，叫李肖雅，是个百乐门的交际花。"陶大春点点头。
"那个女人是不是山东人？"肖正国看过黄志忠的档案，他是山东人，方才他太过紧张，脱口而出的是老乡。
"对。"陶大春还在纳闷肖正国怎么知道，猛然反映过来，"对，她和黄志忠一样，都是山东人。"
"那就错不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去一趟李肖雅家里，把一半图纸拿到。明天白天我再去交通银行取另一半图纸。"说完，肖正国打开房门，陶大春等人跟在后面，一行人静悄悄地离开了。
李肖雅带着一身酒气，踏着夜色回家，高跟鞋在上楼时发出哒哒的声响。正当她将钥匙插进门锁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伸出，捂住了她艳红的嘴巴。
"唔——"李肖雅惊恐万分，被陶大春推搡着进了屋子。
"别伤人。"肖正国开了灯，看见李肖雅眼睛里闪烁的泪花，"别哭别喊，我们只是来拿件东西，不会伤害你。"
李肖雅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会配合，于是陶大春松开了她。
"你们要……要拿什么？"她原以为是碰上了谋财害命的，看着肖正国严肃板正的脸，倒是微微放下心。
"认识黄志忠吗？他在你这里放了一样东西。"肖正国开门见山，目光扫视一圈，停留在神龛里的佛像上。
"认识，认识，他是我同乡。"李肖雅用手拢了一下乌黑的长发，浓妆艳抹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不自在，"他……他就来过我家两次，没有交给我什么东西。"
肖正国审视她良久，见她并不像说谎的样子，"我们在你家找一找，李小姐见谅。"说着，飓风队的人四散在这间不算大的公寓里，开始翻找。
李肖雅见状只安静地缩在一旁，她看清楚这些人腰间都有枪，自然不敢乱动。
肖正国走到神龛前，将佛像挪开，发现神龛顶部有一张折叠的图纸，他抽出来展开，确认就是要找的重庆兵工厂分布图。
"找到了。"肖正国将图纸折起来和钥匙放在一起，飓风队的人也停手聚拢过来。
"得罪了，李小姐。"肖正国冲李肖雅略略一点头，带着人在夜色中离去。
李肖雅拍着胸口跌坐在沙发上，惊魂未定，仿佛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交接工作非常顺利，樱田熏在千田英子的带领下参观了尚公馆，了解各项事宜。
"淳君不见了？"办公室里，藤原雅美秀美的脸上带着责备。陈山和肖正国是她与荒木惟见不得光的私心，于是两个人心照不宣，避开了樱田熏。
"嗯，他是自己逃走的，看样子是恢复记忆了。"荒木惟一派从容淡定，甚至带着隐隐的逼迫意味，"你还记得，当初你承诺过什么吗？"
"当然记得。"藤原雅美昂起头，避开了与荒木惟对视，因为她的心里出现了迟疑，"如果他选择做回肖正国，那么我会让他沉睡在上海。"
"你记得就好，那肖正国的抓捕工作就交给你了，他目前仍在上海。"荒木惟算是做出了一定让步，没把抓捕工作交给樱田熏。
"好。"藤原雅美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让她愈发清醒，只是她不甘心，近半年的陪伴照料却换不回肖正国一点点留恋。
"荒木君打算如何处置陈山呢？"她看向荒木惟，试探道。她听说了陈山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的消息。
"他的时间所剩不多，我要带他回奈良。"荒木惟想起陈山苍白孱弱的样子莫名一阵心慌，"我的作品，由我亲手完成，也由我亲手毁掉。"霸道无理的话语里彰显着满满的占有欲。
藤原雅美无声笑起来，红唇皓齿，美目盼兮，"望荒木君心口如一。"她淡淡地说着。
第二日一早，肖正国将从李肖雅家找到的半份图纸交给陶大春暂时保管，自己拿着钥匙去了霞飞路的交通银行。
"先生，这边请。"银行的女员工领着肖正国进了房间，找到了对应数字的保险柜，用钥匙开了锁，里面是一个牛皮纸袋。
肖正国取出纸袋，打开后发现里面就是另一半图纸，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将图纸贴身放好，撕碎了纸袋，走出银行。
"怎么样，拿到了？"陶大春望眼欲穿，等来了肖正国，迫不及待迎上去。
"拿到了。"肖正国点点头，脸色却有些凝重，"你确定这里安全吗？"
"这是新启用的据点，应该是安全的。"陶大春不解，"发生什么事了？"
"回来的路上感觉有人跟着。"军旅生涯培养了肖正国深入骨髓的警惕感，他双手交叠，沉吟片刻，"不行，安全起见，今晚换个地方。"
陶大春没有异议，随即答应我，将保存的半份图纸还给了肖正国。这样一来，完整的重庆兵工厂分布图就都在肖正国一个人身上。
"车票是明天下午的。"陶大春将手下买的车票递给肖正国。
"谢谢。"肖正国接过来，看着车票上印的重庆两个字，有些怀念，他已经许久没有回重庆了，有些想念那里火辣的气息。
"老毕，你说的是真的？"行动处毕忠良的办公室里，陈深几乎把手里把玩的狼毫笔揪秃。
"你个小赤佬！下手没轻没重！"毕忠良肉痛地抢救回自己的上好狼毫，挂回笔架，"是真的，特高课新到任的藤原课长和尚公馆的新任长官樱田熏下午两点去码头给荒木惟送行。"
"怎么会这么急？"陈深喝了口茶，故作八卦的样子，"那陈山呢？他怎么办？"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毕忠良饶有兴致，小口小口品着温热的花雕，"据说这次荒木惟随行的有好几名医护人员。我听说陈山前阵子受了重伤是吧？"他锐利的目光扫视陈深。
"是，一枪打在心口，半死不活。"陈深看出毕忠良的猜疑，"扁头他上次去同仁医院看他媳妇儿正好撞见了。"他的眼睛转了转，"这么说，荒木惟这是打算带陈山一起走？"
"十有八九。"毕忠良哼笑两声，感受温酒流入胃腔的滋味。
"啧啧啧，这什么时候帮日本人做事福利待遇这么好了？还包养老送终啊？"陈深摇头晃脑，实则内心疲累，陈山一旦被带去日本，真的就是陷入绝境了。可陈山究竟有多大的价值，会让荒木惟不惜代价把他带回日本呢？
毕忠良看着陈深耍宝，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要是羡慕，我也向影佐将军替你申请一下？"他其实也猜到荒木惟坚持带陈山回日本有隐情，绝不是善待下属那么简单。
"不了不了。"陈深连连摆手，"咱们虽然是汉奸，但还是叶落归根的好。"说罢，他不等毕忠良回应，晃悠悠出了办公室。
"叶落归根……"毕忠良摇晃着搪瓷杯里的半杯花雕，思考着如何全身而退的事。正如陈深所说，他也老了，想和刘兰芝安度晚年，出国是最好的选择。可毕竟是中国人，不愿离开这片长久生活的熟悉的土地，在异国他乡飘零。
陈深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他反倒愈发清醒，他仰头灌下一大口格瓦斯，被汽水冲的红了眼眶，他知道自己救不了陈山。张离发来的电报一字一句都印在脑海里，可他没有办法回复。
"确认了？"藤原雅美穿着笔挺的军装，英姿飒爽，褪去了身穿和服时的柔美温和。
"确认了，不过他似乎有所察觉，我没敢跟太紧。"手下毕恭毕敬汇报。他们原本是奉命追查军统飓风队的下落，碰见肖正国，也是机缘巧合。
藤原雅美抚摸着冰冷的枪口，"今晚，实施抓捕。"藤原淳也好，肖正国也罢，她绝不会让那个男人脱离自己的控制。
"是。"手下点头。
"走吧，我们该去送送荒木君了。"藤原雅美站起身，将手上放入枪套里，军靴踏在地面上，铿锵有力。
同仁医院也是严阵以待，眼见荒木惟的手下将陈山带上车，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全体医务人员都松了一口气，陈山入院期间，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生怕出了意外，只能用小命交代。
码头边，荒木惟注视着手下把陈山从车里抱到船上，自己寸步不离地跟着，直到陈山躺在了船舱房间里的大床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他才松了一口气。
"荒木先生，几位医生就在隔壁房间，随时待命。"千田英子算是站好最后一班岗，她的目光落在无知无觉的陈山身上，心中难以抑制产生了同情和不舍。
安静空旷的训练室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陈山搂着她的腰，两个人跳着最简单的慢四步舞，那是她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记忆，珍贵且美好。
"辛苦你了，千田。"荒木惟关上房门，隔绝了千田英子的视线，他回到码头上，同准时赶来的藤原雅美和樱田熏告别。
"再见，荒木君。"藤原雅美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船舱，笑得别有深意。樱田熏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向来为人圆滑，只是摆出一副温和的笑脸为同僚送行。
"再见。"荒木惟向两个行了一个军礼，点头致意后登上了船，站在甲板上眺望上海的景色，他终于离开了这座异国熟悉的城市，要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奈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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