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被推进了手术室抢救，荒木惟站在紧闭的门扉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怅然若失。
千田英子也是满脸掩饰不住的伤感和迷惘，她原以为可以摒弃一切不该有的情感，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对陈山的在乎超出了预料。
"荒木先生，您坐着休息一会儿。"发觉荒木惟青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喘息，千田英子连忙扶着他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药来。
等尚公馆的手下来汇报陈夏和肖正国逃走，还带走了陈金旺时，荒木惟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立刻去陈公馆看看张离在不在，还有派几个人去找唐曼晴。"荒木惟的声音低哑，目光阴翳，他注视着手术室门口亮着的红灯，回想着在车上陈山湿润黯淡的眼睛和溢满鲜血的唇齿，理智和感性剧烈交锋。
不出半个小时，手下回来了，带来的结果在荒木惟的意料之中，张离和唐曼晴都不见了，家里也都被清理过，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去向。
答案昭然若揭，陈山就是一直潜伏在尚公馆的内鬼，也是他一手被他了这次劫囚，甚至将身边所有人的退路都安排好了，除了他自己。
"荒木先生，陈山是做好了牺牲自己救出他的同伴的打算。"千田英子微微吸了一口气，指尖嵌入掌心。
荒木惟怒极反笑，他的自负被陈山凭一己之力击得粉碎，"我一直都小看他了。"亲手培养出的背叛者，在关键时刻将尖利的刀锋对准自己，狠狠捅了一刀。
陈山的背叛不容置疑，可笑的是之前他一直都以为陈山只是军统的人，通过这次钱时英被捕才暴露了陈山**的身份。
千田英子看着一个护士拿着血袋急冲冲地奔进手术室，转头对着荒木惟问道，"荒木先生，那陈山……我们还救吗？"
这会子荒木惟恨不得扒了陈山的皮，抽了陈山的筋，教他知道背叛者需要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
"救！当然要救！"荒木惟斩钉截铁，"死人没有任何价值。更何况，我要他活着受到惩罚！"
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护士们推着陈山出来，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我们尽力了。"主刀医生脱下口罩，满脸疲色，"但是伤口离心脏太近，失血过多，能不能醒来还要看天意。而且即便能醒来，怕是也会有相当严重的后遗症……"他眼里有惋惜，好好的年轻人为日本人办事，这下子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荒木惟听了，脸上没多少表情，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陈山毫无血色的面容，那个灵动敏捷的年轻人似乎变成了一张黑白的照片，定格在那里。
或许这就是你背叛的代价，陈山君。千田英子心中默念，她有些希望陈山能一直这样沉睡着，不离开，不醒来，长久维持着虚妄的安宁。
陈山还是被安排住在了单人病房里，配备了专门的护士照看，知晓内情的人都不禁摇头，这年头当叛徒还有这么好的待遇，陈山真是头一份。不过醒来是什么待遇，那就不好说了。
余小晚从肖正国的口中得知了陈山重伤还落在日本人手里的消息，顿时红了眼眶。她不得不承认，在重庆的那段短暂的时间里，那个鞋匠走进了她的心里，桀骜难驯，与肖正国的百依百顺完全不同。
"干爹，我们一定要救他出来！"余小晚嚷嚷着，拉住费正鹏的胳膊晃悠。
费正鹏蹙起眉，打量肖正国的神情，心里埋怨余小晚太不懂事。明明肖正国这个正牌丈夫都已经回来了，怎么还惦记陈山那个冒牌货。
肖正国垂下眼睫，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倒是冷静，"是，既然他受命于军统，我们应该救他。"这也是他答应了陈夏的。
费正鹏是个功利主义者，按照他个人的心性，他是不在乎陈山的死活的，先前愿意稍加庇护一二主要是因为余小晚的一颗心沦陷了，加上当时又不能确认肖正国的生死，他想着总该为余小晚留条退路。
"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费正鹏给出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脾气火爆的余小晚顾不上许多，当即就毛遂自荐，"干爹，我去陈山在的医院做内应吧。枪伤，肯定要在医院待一段时间，我传递消息，你们找机会救他出来，怎么样？"她亮晶晶的眼里闪着光。
肖正国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毫不掩饰对别的男人的关心在乎，苦涩不可遏制蔓延在心间。听陈夏说，自己和陈山的面容并无二致，性格却是大相径庭。原来余小晚喜欢的是那样飞扬跳脱的男人。
"胡闹！不行！"费正鹏想都没想就否定了余小晚的提议，在他看来，余小晚的安危是第一位的，即便要救陈山，也绝不能让干女儿去冒险。
"肖正国……"余小晚把目光转向了肖正国，打算让他帮忙劝劝飞正鹏。
"交给我和陶大春吧。"肖正国沉思片刻，他也不赞同余小晚去医院冒险，倒不是因为吃醋。他想即便余小晚不爱自己，自己也该担负起保护妻子的责任。
余小晚愤愤不平地嘟起嘴，最终也没再说什么。
陈夏从肖正国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稍稍放心了一些，于是一心一意照料起陈金旺。
云南会馆门口，一个卖香烟的小贩从角落里钻出来，他即将要赶往猛将堂，将消息传递给麻雀。
钱时英一行人被陈山安排好接应的人送上了船去苏州，然后再改道去延安。只是每个人都是愁容满面，毫无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庆幸，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陈山用命换来的，如今他一个人落在荒木惟手里，生死未卜。
"你要相信陈山，他会没事的。"唐曼晴发现张离一个人躲在船舱里暗自垂泪，于是搂着她单薄的肩头柔声安慰她。语言虽然苍白无力，但聊胜于无。
钱时英抿着唇不说话，他没料到陈山如此懂自己，一开始就猜透了自己的意图，提前将营救的人埋伏在城东。如今自己逃出生天，陈山却生死难料，这比在尚公馆的审讯室里挨过一夜酷刑还要难过。
张离捏着那张黑白的结婚照，目光凝在陈山微微上翘的嘴角，其实她更喜欢平时陈山的笑容，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两颊梨涡浅浅，那笑容似乎能把黑暗点亮，教人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有些人娶了老婆就能一直甜到老，我呢，是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那时她与陈山初回上海，婚期将近，陈山每一天都很开心，带着对未来的喜悦和憧憬，就连阴沉的尚公馆都熄灭不了他心中跃动的火苗。
张离还清楚地记得陈山说这话时黑亮的眼眸里流转的光芒，他握着她的手，掌心炽热温暖，枝头的白玉兰盛放，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芬芳。
可她却格外残忍，一句我们不过是假结婚就令他眼眸黯淡无光，上扬的唇角平复下去，年轻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落和委屈。
"嗯，我知道的，是假的。"陈山点点头，顺应了她的话，只是当晚忍不住在阳台偷偷抽了一根烟。
现在回想起来，张离有些恨自己的心狠，理智和冷静有时候也会伤害别人，尤其是深爱你的人。
"我后悔了……"张离流着泪，柳叶眉蕴含无限哀愁，"我后悔之前为什么没能对他好一点……"
唐曼晴安静地听着她哭诉，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脊背。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太多身不由己，情非得已。
唐山海软磨硬泡之下，加上一封长达千字的唐蓬莱的亲笔信，戴老板最终还是答应放人了。
"收拾东西吧，我们后天就出发去长沙。"张启山此次来重庆身边只带了不到百人的亲兵队伍，不过都是精锐，保护唐山海安全抵达重庆没有问题。
唐山海看了看早晨出门时张启山执意要买的一支红玫瑰，眼睫轻缠，"启山，我想回长沙之前去一趟上海。"
张启山闻言蹙起英挺的眉，不赞同道，"上海局势混乱，而且你的身份特殊，之前受的磨难还不够吗？"
唐山海抬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淡淡地笑了，"别那么紧张。"他说得云淡风轻，笔挺的西装包裹下的身躯上还留有疤痕。
唐山海看上去温文尔雅，从容淡定，但也仅仅是看上去，实则本人倔得像头驴，撞了南墙都不回头，见了棺材都不落泪，这是亲哥唐蓬莱对弟弟的评价。
张启山叹了口气，眼神无奈里夹杂着宠溺，"说说看，你要去上海干什么？"
"我想，"唐山海的目光落在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上，"同一位朋友告个别。余生，怕是再难相见了。"一旦赶跑了日本人，国共之间必然会有一战，到时候，他和陈深就真的成了敌人。这也是他为什么想要去长沙的原因。
"那个叫陈深的？"张启山心知肚明，心里有些窝火，他摘了手套，捏起唐山海柔软的脸颊，出出气。
"嗯。"唐山海瘦削立体的一张脸被捏成饼状，但他乖乖巧巧，完全不还手，他知道张启山对自己是最纵容的。
"行，但是我要跟你一起去。"张启山松了手，看着唐山海脸颊上的一抹红。自己明明就没用力，感情这唐山海是豆腐做的不成？
"好——"唐山海拖长了音调，打算上楼收拾行李，忽而他顿住脚步，回首对张启山道，"别告诉我大哥。"
"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软柿子。"张启山自嘲，但还是答应了唐山海不打小报告。不过，自己不说，唐蓬莱还没点眼线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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