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也衔刚刚从巷弄钻出,方才适应了大街的敞亮,就听得花市街街口传来一阵哄笑。他抬眼一瞧,心道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只见一个大腹便便镶金戴玉的纨绔被人踹了一脚跌坐在地。好在臀部脂肪足够丰厚,不致摔得太疼,可那灰头土脸的模样也狼狈至极。不是普通的踹,确切来说是凌空一记飞踢,女子身形如燕,空中一个回身,在不远处飒沓落地,引得一片叫好。
一众家仆喔喔呀呀簇上去,手忙脚乱围成个圈子,好容易扶起来自家老爷。
“哎哟,我的头!”好容易扶正了金镶玉的小帽,捂着头上肿起的包恨恨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丫头给我抓起来!”连道三声晦气。
这漉州城好生热闹,看来以后的生活不会太无趣了。“老人家,发生了什么,怎地如此热闹?”
“哦呀哦呀,你是外地人吧?我虽然也不完全清楚事情由来,但那姑娘那气质那模样,跟郡守家的小姐云裳如出一辙!看这架势,估计是有哪个登徒子想亵渎良家姑娘,惹了这位主儿,现下正挨打嘞!”
原来这张钧懋凭着祖荫在吏部当差,凭着家大业大,日子久了竟干起了卖官鬻爵的勾当。自新朝的铁腕人物整顿朝风,张钧懋被揪住不少把柄,只得灰溜溜在都城夹着尾巴做人,等着过些时日京察结束再出来快活,不想一月未到竟收到上面外放的指示。在京城不能似往日耀武扬威已是倒楣,贬谪到这穷乡僻壤,逍遥一番自是无人管束了吧?唉,实在是苦中作乐!美其名曰寄情山水民俗,一解心中郁闷。
张大官人讲究雅致,不去秦楼楚馆挑拣别人用过的莺莺燕燕,会挑地方得很。这花市街的摊贩,卖的尽是些馥郁芳花,精致盆栽,甚或奇珍异草,自然簇集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姑娘赏玩。人家看的是花,这肥贼赏的是姑娘。“也别说这穷山恶水的,正点的妞儿还不少!”云鬟过目,香风扑鼻,袖带拂面,胖子看得眉弯弯,笑谄谄,口流涎,所有顾盼。视线里闪过一抹嫣红,回首忽见飞檐底下,皓腕霜雪,梅边柳边,一双眼睛秋波澹澹,目光交错,似引诱似招徕,霎时间心痒难耐,也不顾得人流里跌跌撞撞,似只企鹅一路颠颠地去了。
却说花市街街口不远有处梅园,行道树栽的是株株青柳,张官人看中的姑娘,就坐在这梅园口柳底下的石凳上歇息。此女子生得雪肤花貌,面带红霞,杏眼含羞,正与旁人絮说些什么。
“小娘子~”张钧懋两眼放光,伸出大猪蹄子就要去抓姑娘手腕,只听啪一声响,却被一把扇子横在了正中。他忿忿然瞪过去,姑娘旁边这一人,此时也收回折扇掩住半边脸面,只留了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令他感到一阵恶寒。这人五官的线条则显得修长利落,一时间让人雌雄莫辨。本是脱俗的相貌,此刻却如凝霜寒雪般逼仄。
大抵就是个侍卫,怕什么,气势上不能输!张钧懋咽一口唾沫,破口大骂:“小白脸,看你也生得绝色,我也不挑拣男女, 你若不拦我,今夜宠幸你们兄妹二人,亦不是不可。”
话不及说完,整个人便被拎住后颈拖了出去。此时胖子的家仆才挤过人群赶上自家老爷,便见着这般光景,大叫:“快去叫人来!”
一旁的姑娘有些无措,却看见那人回首做了个口型:
“走!”
点头应下。
“呵,就凭你这腌臜劲儿,也敢碰我妹妹?”此人男子装束,听音色依稀能辨出是个姑娘。身形若修竹,气质似谪仙,清新隽逸,非是一般女子所有,真真让鹤也衔眼前一亮。
“乡野竖子也敢打你爷爷?知道咱姓甚名谁吗?京师大名鼎鼎的吏部侍郎张钧懋,可曾听过?”
“我管你这肥贼什么牛马,骚扰良民,拿王法当儿戏?还真当漉州天高皇帝远不成?”
却见四下家仆逐渐聚拢,眼神那叫一个恶狠狠凶巴巴,却恃于自家老爷安危(和对方威压),不敢轻举妄动。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时,鹤也衔优哉游哉推开两个小仆,摇摇扇子拍在手心,晃荡到张钧懋后头,脸上挂着贱兮兮的笑容:
“诶呀呀,这不是张大人嘛~”
“你又是哪位?”
“我只是个没名没姓的小角色而已,张大人不认得我,只要认得这个就行了!”鹤也衔拍拍张钧懋左肩,右手袖子里亮出个令牌,一霎工夫又收了回来,云裳没来得及看清楚,又见他附耳给那狗官说了些什么,突然向自己走来:
“走了,这位姑娘。”
留张钧懋跪坐在地面如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