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上课的日子充实到甚至有些劳累,那放假就显得有些无聊了。
不知道是不是林载芝法语不好的原因,或者因为她是个来自于东方国家的女生,班上的贵族少爷们从不搭理她。平时是,放假的时候更是。该礼拜的礼拜,该斋戒的斋戒,或者三五成群带着女伴们去游玩,野餐或者钓鱼之类的,从来没她什么事儿。
“这是……”透过望远镜看去,这是对面那位画家先生的房间,他在画……额,他在画坐在他对面的一位裸体少女。
就算闲的没事,这么偷窥别人也好像不太好吧,林载芝收起自己的望远镜。
胡克眼镜店虽然主要卖眼镜,但是也可以制作望远镜的镜片,还有就是――两片小小的、精巧的镜片镶嵌在木制底架上,它叫“显微镜”,是胡克叔叔在无意中发明的,他把切成薄片的软木放在显微镜前,看到了神奇的如同蜂窝一般的微观结构。胡克叔叔给它起名微格。
可惜的是,目前能用来观测的材料十分有限,必须要是能切成透光薄片、又能固定在显微镜上的东西。若是观察细纱或者纤维,放大之后却并无微格结构,胡克叔叔猜想,这“微格”是有生命的物体才存在的结构。
不管是在街上瞎逛还是在顶楼自己的房间里偷窥别人,都太过无聊,说起来,张道士租住的房间就在楼下,他说自己喜欢离工匠们近一点。他整日躲在房间里在干什么呢?
林载芝下楼,走到张真理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得到请进的答复后,在推开门的一刹那,她惊呆了。
炼丹需要用这么好的玻璃器皿吗?
她惊讶地看着他房间里放满了瓶瓶罐罐,它们有很大一部分是用纯洁清透无气泡的玻璃制成的,这么好的玻璃,一般是用来做钟表或者镜片的,他却……放在火上烧。
“怪不得你总是没钱,这钱都用在这里了?”
“小心,这里的材料大半有毒,不可触碰。”这位张道士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他面前的瓶瓶罐罐,接着说:“不劳姑娘费心,在下刚刚接了染料铺的一笔订单,这个月是生活无虞了。”
“你放这一屋子的奇怪容器和药品,整日炼丹,我以为你想炼出长生不老药,竟是为了……卖染料一类的东西?”林载芝有些迷茫,赚钱干什么不好啊,给人算命驱邪都比这个赚的多多了。
“当然不是。”张真理用类似火钳的夹子把盛着黄色液体的玻璃罐从火上取下来,静待晾凉,开始有黄色晶体从中析出。
“这世间哪有什么长生不老药,那些骗人的丹药都是水银炼成,如何炼成前就是毒物,炼成后倒能入口了?”他终于把目光从那不断析出晶体的黄色溶液中移开,“但治病的药还是能炼出的,当然,我的目的不仅于此。师父说,炼丹术能造出万物,光石脂一物就有千般变化,我想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炼丹能造出万物,但就是造不出长生不老药,林载芝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感觉很新奇,和她印象中那些炼丹老道不一样。
张真理把溶液中的结晶滤出,放入另一玻璃罐的锈红色溶液中,两者一接触,就成了深蓝的沉淀。他把这满是沉淀的溶液搅浑,倒入放有厚纸的漏斗中,水一滴一滴流下来,而这蓝色沉淀就留在纸上。
“其实,我的毕生目标还有一个,就是解开父亲留给我那本《行医手册》的秘密。”他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其实我根本不懂什么医术,只是按照书上写的去救治病人,书上只告诉我遇到什么情况要怎么做,却大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也不怪他们把我当做巫师,我自己都解释不清楚……我已经记不起父亲的样子了,他留下的这本书就像他对我的教诲。幼时,儿女总是不明白父母为何要自己这么做,长大了就能慢慢理解,可是,我至今无法理解书上很多内容,为何饮水必须煮沸过,看起来再干净的水未经煮沸饮用就容易生病?为何身上长有血疱、皮下全是红斑、口鼻出血的病人只须多吃新鲜蔬果,而风寒病人却要隔离?这书上的谜团太多太多,如同记忆中的父亲一般隔着层层迷雾,我想揭开这层迷雾,看清他的样子。”
经过几次清水洗涤后,深蓝色的染料被从厚纸上刮下来,置于桶中,那染料朴素中带有一种独特的艳丽,班里用蓝宝石磨粉做蓝色颜料的贵族公子哥都没有这么好看的颜色吧,林载芝想。
察觉到刚刚的话题使气氛有点沉重,张真理笑了笑,说:“这染料就是我用屠夫那儿收来的血制成的,别人都当我用来下咒呢。”
“这蓝色真好看,不知张道人可否愿意卖给我一部分?我正好画画要用。”林载芝盯了那染料好久了,现在终于忍不住开口。用动物血做的颜料,肯定比用珍贵矿石做出来的便宜多了,还好看!
“等下次吧,我要先制好染坊需要的货。”张真理又开始往新的一桶血里倒草木灰。
林载芝有点失望,不过很快她就想起了另一个刚刚让她注意的东西:“这么好的玻璃器皿,你是怎么弄到的?”
“就在街角那家玻璃作坊,你若是要用,下次我顺便让他给你做几个用于制作镜片的玻璃球便是。”张真理把掺入草木灰的血倒进一个陶瓷器皿里,把这陶瓷器皿置于火上焙烧。
“多谢。”林载芝以为从进门开始看到的已经够让她吃惊了,没想到还有更加令人惊讶的事情,那家玻璃工坊能生产全法国最为纯净无暇的玻璃,是给王公贵族老爷太太们供货的。若是商人来图纸预定几乎要等一整年,而且图纸设计的不好看则不接受预定,说是怕砸了招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能从那里预定的到炼丹工具?
――――――――――――――――――――――――
一间玻璃作坊里,弗朗西斯科正在小心地吹制一个烧瓶。
他是一个来自热那亚的小伙子,家乡玻璃艺人多,他自小就在玻璃作坊当学徒工。而现在,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成为能生产全法国最优质玻璃的工匠了。
如若想定制玻璃器皿,用钱是得不到他的青睐的,但是充足的理由可以。
而这位张先生,不仅一眼就参透了他能烧制出如此纯净玻璃的秘密,甚至还说,可以帮他进一步改进,比如,提供给他更好的碱,比如,告诉他哪儿的石英砂原料含铁量最低。
小时候听老工匠们讲起“天工”的故事,他总是心生向往,幻想着自己化身成为一名“天工”,与异端裁判所斗智斗勇保护那本改变世界的书籍。之后他选择来到巴黎,就是因为这是“天工”的传说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