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

新的学期使殷七感到乏善可陈。

与上学期并没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课业仍是十分繁重，且内容愈发深入，难度愈发强大。几个星期的磨合，殷七已经适应了与补课老师的相处，从紧张的师生关系很快就变得与普通朋友关系般放松愉快。虽然殷七只补习数学这一门学科，但不代表剩下的八门学科就有他有优势的。若是成绩不好就必须去补习，那么此刻颓唐的少年就应该终日泡在学业的苦海里。

本学期较之第一学期而言缺乏大量的课余活动，也许这就是那位颓唐的后进生对新学期高中生活痛感乏善可陈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

“再这么学下去我会去世的。”

这样子讲确实过于夸张。可新课标的改动，使得高一新生必须在现阶段熟练掌握各学科大部分知识。在高二的第一学期末会有一次合格性学业水平测试，除语数英外的各科目必须全部及格才可获得高考报名资格。如果现在就让殷七去进行学业水平测试，就算测试内容全部为概念性知识，他也一门都通不过。

高考是选拔性的考试，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从老班主任否定少年的那一刻开始，殷七愈发笃定自己填报高中，而且是绿水高中是一个极为错误的选择。他不止一次地想去找老班主任，高诉她，这个书我真的读不下去了。

实在是太辛苦，每天当殷七劳累一天之后回家，往往能让他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陷入沙发或是被褥的怀抱。每每当他拿起手机，看到同龄的孩子们在动态分享轻松的职校生活时，无不使只因一次考试得利的本不该属于绿水高中的殷七坚定了自己无法适应高中学习的想法。

可他舍不得那些朋友们，就算朋友们的生活中没有殷七也可以过得很好。被人需要何尝不是一种荣誉，那是对自身能力的肯定。

这天下午的数学课，似睡非睡的殷七没能回答上吴波突然抛出的，最基本的概念性问题，被安排到了走廊欣赏校园的美景。

殷七独自一人站在走廊，今天的阳光好像是很刺眼，他看着刺眼的太阳面无表情。仍是上课时间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阳光毫不吝啬地均匀洒满了整片走廊。殷七微微地把手挡着脸遮着太阳，阳光从他的之间泄出。在少年的这个角度，他只是动了动手就似乎抓住了太阳。他温暖地笑了，看了看站起身正在回答吴波问题的廖睛，又看了看金色的校园，他觉得自己抓住了光。

随着优美的象征着下课是乐曲奏响，吴波夹着厚重地数学资料缓缓从教室走出。他惊讶地看着罚站的少年正醉心于格物，于是带着敬佩的神情将他安排回了教室的普通座位。

不止是过了多久，映照在校园的金色逐渐褪去，如血的残阳代替了金黄的朝阳，轻柔地洒在放学了的孩子们身上。

尹行与蔡果二人骑着电瓶车疾驰而去，今天殷七要与一位稀客回家。殷七只是刚刚迈出绿水高中的大门，便一眼望见了正冲他招手的稀客。

难道只有形影不离才算是亲密无间吗？殷七对这个问题始终没有一个合理的答案。尽管住宿生们与殷七的关系都很好，但少年总觉得他们与他之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隔阂，或许是宿舍生活比走读生活更能增进人与人的感情吗？他从未尝试过宿舍生活，对于这样的生活既心生向往，又充满恐惧。

这名稀客叫作孙竹。孙竹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她从不把自己当做女孩子看。虽然殷七从未过问过她的身高，但对方仅仅只是比180的少年稍矮一丝罢了。孙竹与殷七在小学便已熟识，是同一个班中殷七极少数能聊得来的人。但随着初中的分班，彼此逐渐有了距离，联系也渐渐减少了。此次孙竹得以前来看望殷七，是因为职校的调休。

“喂——那个很逊的人！”这么久没见过面了，只是在线上保持联系，对方却一点都没变。她穿着十分干练，黑色的冲锋衣搭配蓝色的牛仔裤，脚踩着新购的夜光椰子泡，理着利落的短发，看上去就像是帅气的男孩子。注意到殷七望向自己后，她奋力地朝他招着手。

“逊，你也真是一点都没变。”殷七友好地朝她比了个国际通用手势，然后撅了撅嘴不管不顾从对方身旁径直走过。

孙竹原本是考上了高中的，只不过并不是分数线特别高的高中。最后她选择了去旅商这样的知名五年制大专就读。

“为什么不填高中？”

“累。”

孙竹追上了殷七，今天他们约好去小桃园新开的酒吧聚一聚。

“前几天我打算拿成人的身份证想混进去，结果被发现了，哈哈。”孙竹咧着嘴，晃了晃手里自己的身份证。

“刚开业查的都严，现在应该不太严了。你等我把校服脱了先。”殷七把红色的冲锋衣校服塞进了书包，然后披上了自己的冲锋衣。

小桃园，是殷七儿时的住址。至今他依稀可以回忆起儿时的趣事，那个时候，小桃园可真是……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随着父亲的离去，自己也不得不离开了这个充满着回忆的地方。

两人顺利地坐在了吧台上。这家新营业的酒吧以各式威士忌为主，殷七最喜欢纯饮单一谷物威士忌，易于入口的同时香气四溢，余味经久不散。

“2杯芝华士12年，谢谢。”

残阳的血色已逐渐暗淡，黑夜即将代替白昼接管这个城市。

孙竹以前曾问过殷七，什么时候他开始有喝酒的习惯的。殷七回答，很早了，倒也不是习惯吧，也许是本就贪于沉溺在一时的安逸。

两人品着这杯芝华士12年。调和威士忌的香气更为复杂，回荡于唇齿间轻微的泥煤风味佐证了它的纯正英国血统。

好久不见的朋友，两杯酒，就又回到了最初亲密的样子。固然时间的力量极为强大，但殷七相信，真正的朋友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也许并不需要朝夕相处，甚至不需要有任何人为的联系。但当相遇时，一切就会像从未变过那样，原始，纯净，美好。

殷七透过酒吧晶莹的窗子凝视着一片区域，那是他旧时的住址。

“你还没有对象吗？”殷七吞下一口威士忌，把目光从窗外转移到眼前正盯着玻璃杯出神的孙竹上。

“去年谈了，但觉得很烦，倒不如单着。”对方爽快地回答道。

白昼已经完全消失，仿佛从未来过一样。酒吧里，剩下如同没有成长过一般的两个孩子在互相挖苦。

桃园之上，繁星点点；所选之路，你我共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