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初因着咽不下那口气,将犬夜叉母子刻意冷落了许多年,因此杀生丸其实并不太知道,刚出生不久的半妖幼崽到底该是个什么成长速度。
他只记得法师和除妖师的小儿子出生之后,铃时常帮他们照顾,似乎挺长时间里那人类幼崽都长不大。那一年铃好像才十四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他频繁地去村里看铃,见到铃总是带着个小拖油瓶,他心里着实恼火。
然而现在,他又觉得自己这俩女儿成长得过分快了。抱着一双奶香奶香的肉团子坐在廊下乘凉的日子转瞬即逝,杀生丸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俩孩子已经学会爬行,再也不肯老实待在他怀中。
盛夏里延绵的雨一场接着一场,天空和草地都是一片澄澈如洗。偶有才学会翱翔的半大的鹰在远山间划过,便给原本灵秀静谧的天际增添了一分可容万物的气度。
入了夜,急雨已停,白日里蒸腾的热气消匿了行迹,樱岭上下除了聒噪的蝉鸣,就只剩下残雨飘落的声音。
蚕丝般晶莹的露从檐下嘀嗒坠落,源源不断地砸出来一小簇一小簇青草和泥土的清香。院墙一角开了一小片玉兰,浅玉色的花苞亭亭立着。宅院深深,廊下专程从北灵山加急运送过来的冰块还未化尽,就着灯影和水汽,氤氲出莹莹的微光。
邪见上蹿下跳地陪姐妹俩玩了一整日,体力早已透支,此刻靠在盛放冰块的铜盆上睡着了,照例从鼻子里冒出一个鼻涕泡。永远和刹那却似乎是遗传了铃幼时的习惯,总睡不安稳,不时就得蹬一蹬腿或翻个身。
两个孩子都穿着一身短背心,肉乎乎的手脚伸展着,不是姐姐压了妹妹,就是妹妹踢了姐姐。这会儿刹那粉藕一般的小腿搭在姐姐的心口,永远微蹙起眉头,嘴里还在咂巴,那样子像足了铃小时候。
而铃,虽然已经是个母亲了,却依然如从前一般,头发在右侧扎起一小束。此刻她将余下的长发松松绾在脑后,一手支住额头侧躺在廊下,另一手在身前两个女儿身上轮流轻拍着,嘴里还细细哼着自己现编的小调,正在哄她们入睡。
一只蜜蜂从姐妹俩耳边掠过,嗡嗡地试图落在永远的膝头,铃刚想驱赶,却被一阵柔微的风给抢了先。
铃手上一顿,仰脸朝夫君一笑。
02.
杀生丸铃。……别太惯这俩崽子了,等她们自己野着就好。
杀生丸的声音沉沉的,正在为妻女打扇子的手却没停。他直挺挺地坐在铃身边,还是一副骄而不群、傲然四方的做派,挟着厉色的目光直追着那只冒失的蜜蜂跑,仿佛它要再敢回来,他就能即刻下令诛它九族。
铃没提防夫君大人居然会一本正经地倒打一耙,一下就给他逗乐了。
铃(……我惯着她们?也不知这会儿是哪个大妖怪在跟一只小小的蜜蜂过不去。)
铃(而且我也想让孩子们自己去野啊,可白日里御吞不过是带了她们去爬树,青大将不过是攀住树枝晃了几下逗孩子们开心,某位“从不惯孩子”的主子就罚他俩在后院小亭里跪了一下午,还美其名曰让他们赏雨。)
铃(若非如此,邪见他老人家也不至于累成这副怂样。)
铃(就这,还有脸挑别人的不是呢?噗。)
杀生丸自然想不到他的小妻子已经在心里把他嘲笑成了个萝卜,他低头看向妻子,眼里原本是满含宠溺的,却见铃已经翻身仰面朝上,躺姿并没有比两个女儿优雅到哪里去,笑盈盈的一双眸子如繁星微露,神采奕奕……
杀生丸蓦地心口便有些刺痒,虽不明白原因,但知道这鬼丫头分明又憋了什么坏水在肚子里。
铃假装没注意到夫君大人的打量,瞧见两个孩子总算睡沉了些,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往杀生丸身边挪了挪。
因着已入夜,杀生丸并没有穿护甲,只身着烟灰色府绸中衣,茸尾也只是搭在膝头,垂了一截在廊下的草地上。茸尾沾了雨水,濡湿了一小片,一如它的主人此刻旖旎温润又略带期盼的心绪。
恰如杀生丸所期,铃走到他身后跪下,双手绕过他腰间,拢住了他。
杀生丸暗自好笑。
杀生丸(——原来在这儿等着呢。狡猾的丫头。)
因杀生丸常年穿戴妖甲和茸尾,许多年来,铃少有能够伏在他背上的时候。此刻人类女子软软的身子就这么随意挂在他肩头,双手绕到他身前,扒住他的胸口,小小的鼻子似乎还在他颈后耳边拱来拱去,嗅完了右边嗅左边,就像一只磨人又不安分的小兽。
……这横行八方的大妖怪竟然就跟被降住了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他半敞开的领口下,锁骨能感受到铃呼出的气息;铃的胸腹贴住他背心,小小的心跳便一下一下穿透薄薄的衣衫,叩进了他的胸腔里。
然而还不待杀生丸有什么行动,铃率先用脸蹭了蹭夫君大人的脸,而后扒开他的银发,一个轻轻巧巧的亲吻便落在了大妖怪的后颈正中。
……大妖怪猝不及防,差点没忍住勾起嘴角。
他垂眼侧脸朝妻子看过去,又朝两个睡成大字形的女儿一扬下巴,戏谑的眼神仿佛在说——
杀生丸(孩子们在呢,我便等着看你作妖。)
03.
其实铃并没想招惹夫君大人的。
到底是头一回当母亲,虽然樱岭上下仆从不少,可要说没有一点手忙脚乱,当然也是不可能的。自两个女儿出生至今,铃能跟杀生丸大人独处的机会屈指可数,今夜暑溽稍褪,夜雨缠绵,她突然发现自己十分想念夫君。
想念他粗糙的手心里那些她熟悉的薄茧,想念总会暴露他内心汹涌的滚动的喉结,也想念他身上引人肖想的雄**性**气味……
落下那一吻绝不是有意撩**拨,情不自禁而已。
况且……终于能分出一点精力在杀生丸大人身上,铃这才发现,大人的状态多少有些堪忧——
她这个活了好几百年才头回当爹的夫君,强撑着一副顶天立地的皮相,其实神经早快绷断了。这当口儿上,连一只蜜蜂都能让他横眉立眼,谁要是真敢动他这俩幼崽一根寒毛,他怕不得分分钟把人祖坟荡平。
这般想着,铃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便抬手探进夫君大人发间,一下一下在他头上按了起来。铃是医女,对穴位是十分熟悉的。窸窣间她的手指慢腾腾在杀生丸后脑上走了个来回,便有夹带着酥麻的惬意从头皮上炸开,往他全身流泻而去。
这一回杀生丸总算领会了铃的心意,他不免感到窘迫——自己堂堂一方妖主,就为了俩臭崽子,竟然露了怯还不自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这日子没法过了。
板着脸默了半晌,杀生丸依然没想到能挽回自己形象的法子,艰难地认了栽。他原本挺得笔直的后背泄了力道,闭上眼微微往后一靠,便不着痕迹地窝进了妻子怀里。
正是这时候,铃压着嗓子开了口:
铃大人,您也会不舍吗?……孩子们都长得太快了,是吧。
杀生丸……
骄傲如他,怎会承认自己的这份不舍。……尤其是当着妻子的面,更不该流露出哪怕一分的脆弱。
铃的手没有停,已经游走到了夫君大人的肩上。那一副肩膀肌肉硬实,好在铃本身手劲不小,倒也没有很吃力。片刻后她才继续道:
铃金乌姐弟几个,在她们这么大的时候,都还只会翻身呢。您不知道,珊瑚和姐夫可坏了,那年金乌、玉兔刚学会爬行,他俩就在她们背上绑上细竹枝,吊一只小铃铛在她们面前,逗她们往前爬,还打赌看哪一个会赢……哈哈……啊对了,最后是玉兔赢了,那次琥珀输给铃好几块妖骨,您说铃厉害不厉害……
铃撒娇一般伏在杀生丸背上,笑得身体轻微发颤。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依然挡不住笑声如风铃般清灵,沿着夜色推了开去。
杀生丸简直拿铃没有办法。他撩开眼皮一条缝,恰巧觑见刹那又翻了个身,抱住了她姐姐的一条腿,把口水糊在了姐姐脚心上。这当爹的心头当下就漾出去一片熨帖,面色未动,再一次狗嘴里蹦出来一根象牙——
杀生丸……那么这回你想赌什么?
铃……
某大妖怪寡言了太多年,时常会说出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是,要不怎么说铃这丫头不简单呢,不需要谁来解释,她已经读懂了夫君大人未说出口的神逻辑——
杀生丸(法师家俩口子还算有些想法,你若是想在永远和刹那身上试试也未尝不可。不过得抓紧时间,等到崽子们学会直立行走,便不好操作了。)
七巧玲珑心的人类女子忍俊不禁。难怪邪见大人整日里都在说错话,依然在大人身边存活了这么多年。敢情主仆二人是同类相吸呢。
又憋着笑了好一会儿,铃才缓过神来,继续为夫君按肩:
铃诸叶也和永远、刹那一样,比人类孩子长得快。前几天收到戈薇大人的信,诸叶都开始上房揭瓦啦,犬夜叉大人天天背着她满山跑,不着家,哈哈,可把戈薇大人愁得。
杀生丸……哼。
杀生丸(这不是正常吗。摊上了犬夜叉那样的爹,还能指望他养出个什么让人省心的女儿不成。)
然而铃的下一句话飘进耳朵,还在忙着鄙夷半妖弟弟和四半妖小侄女的杀生丸顷刻间就凉了背脊——
铃有时候铃恍惚会觉得,一觉醒来,女儿们就要离开家,自己出去闯荡了呢。虽然铃知道这不应该也不可能,但铃还是好希望好希望……女儿们能够代替铃,长长久久地陪伴在您身边哪。
04.
年轻的大犬妖族长一眼能回望出好几个世纪的沧海桑田,通常是一转身便毫无挂碍地继续前行。然而世间劫难千千万,一旦心墙失防,花费数百年光阴才沉淀下来的坚硬,也敌不过片刻的柔情。
杀生丸说什么傻话。
杀生丸眼皮微颤,温声接了话,语气里装出来八分的埋怨和不屑,却小心地掩藏起了那两分对未知的恐惧。他扔下扇子,摸索着伸手,握住了肩上妻子的手,微一用力,就将妻子拉到了身前来。
铃摔在夫君大人的膝上,一双亮过月色的金眸和一双如黑曜石般的黑眸,在跳动的琉璃灯影里相顾无言。杀生丸的手指轻轻在妻子的脸颊上摩挲着,心口有甜蜜裹着酸楚在冲撞,这让他眼前的一切都呈现出一层不真实的质感。
他始终记得母亲当年的喝问——
凌月仙姬吾儿哟,生命岂是玩物,任你随意取舍?你当自己是神明吗?!
从冥道里回来,杀生丸就再清楚明白不过——强大如他,柔弱如铃,或许存在着一天一地那样大的差别。他或可以一生守护在铃的身边,给予她远超于其他人类甚至是妖族的特权。
然而时光绝对公平。
在时光面前,强者再没有特权,那些注定要逝去的东西,他终究不可能留住。而弱者却能将刹那凝聚成永恒,因为他们毫无保留,在既定的结局面前,他们依然用尽了全力去活,用尽了全力去绽放。
雨夜最适宜与所爱之人缱绻低语。有太多无法诉诸于口的甜言蜜语,想要从心口全部捧出来讲给铃听。无情了数百年的大妖怪突然想要卑微地向谁祈祷,祈祷眼下这一刹的时光,能够为他停留些许。
铃细细的絮叨还没停,杀生丸依旧沉默。然而此时此刻,但凡铃抬头瞧上夫君一眼,就会发现,某位大妖怪那双多情的眼若是会说话,一定已经把人唠叨得撅过去了。
05.
夜越发静,雨随之越发朦胧。樱岭大宅重檐巍峨,影影绰绰。夫妻俩借着哄孩子的由头赖着不睡,在廊下卿卿我我了小半夜,言语间也翻来覆去是同一套家长里短,没聊出点什么有意义的内容来。
这叫挂在廊檐下的一溜风铃似乎也看不下去了,随微风琳琅摇曳起来。
这一排十余串各式风铃,是铃才托御吞从各地搜罗回来的,其中也有不少雪猴族的精品。
去年铃的孕肚还没那么大时,曾回枫村去小住过一阵。闲聊间听戈薇说,在她的世代,夏日祭里有些地方便会悬挂成百上千的风铃。风铃都是琉璃制成的,一排排一串串晶莹剔透,看着十分清凉。尤其是七夕那日,身着各色和服的女子在神庙里许下愿望,在风铃阵里接受心爱之人的告白,再携手去集市上游玩,或赴城郊共赏星河,别提有多惬意了。
铃从戈薇那里学来一个词——“浪漫”,尤其对七月初七的“七夕节”十分向往,无意中与杀生丸提起好几次。
杀生丸原本不屑。七夕祭典是人类自古就有的节庆了。早年间他随父亲及其人类朋友远远旁观过人类贵族的七夕雅集,吟诗、和歌、乞巧、奏乐焚香,一系列仪式冗长又复杂,无外乎是寄托了弱小蝼蚁那些无可寄托的期冀而已。
当时的他没有体会到任何乐趣,也没能从中培养起对人类的一丝半点好奇。更别说那之后过了许多年,父亲依然和那个人类家族有来往……还娶回来了十六夜。从此杀生丸变本加厉,不仅对人类不好奇,还以与人类交好为耻,自然再没去过人类的祭典。
再之后,他便遇到了铃。几年来杀生丸不是没起过带从小苦大的铃去庆典上游玩的心思,只是当今人类世界里连年混战不休,许多闲情雅致早没了落脚之处。偶有苟延残喘的人类能在夹缝中捣腾出一两场所谓的“庆典”,也多半寒碜得叫人没眼看。
而妖界庆典大都少不了活牲献祭,某些场景的血腥程度,就连从良之前的杀生丸看着都不好受。
但是……然而……那么……
……既然是铃的愿望,要不要再试试呢?
06.
邪见原本睡得正香,一个没靠稳当,从盛放冰块的铜盆边滑下,一头栽在地上,在木质地板上撞出来“咚”一声响。
铃跟做坏事被人撞破了似的,下意识地就想要从杀生丸怀里起身。未曾想大人环住她腰的手一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她半羞半恼地呆坐着,没有一点办法。
鼻涕泡破了,邪见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来。乍然看清眼前一幕,老总管心力交瘁又习以为常,转身想跑……被主子一声低喝钉在了原地。
杀生丸邪见。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邪见小、小……小的在!小的哪里也不去!小的一辈子守着您和铃!
杀生丸……
要不是主子怀里有铃,口不择言的油腻老油盖这会儿恐怕已经没命活了。好在眼下杀生丸还用得着他:
杀生丸去探查下周边哪里的乞巧祭最为盛大,下月初七,带永远和刹那去看看。
铃呜哇——真的吗杀生丸大人?!那铃也去!
铃眼里迸出喜色,高兴得轻轻打了个呼哨。
邪见……
心如明镜的樱岭大总管只觉得自家主子简直是无理取闹,不可理喻——
邪见(我的大人,您这就离谱了不是?虽说拥有一半人类血统,的确是应当多接触接触人类社会吧,可两个小奶娃,真有必要去参加什么乞巧祭?!您要说是去参加女儿节,都比这听起来像人话。找理由也不带您这么敷衍的,就坦言您愿意陪铃去一趟人类的祭典,能少您一块肉是咋的?!)
况且,小油盖小小的脑袋始终不太能想象,堂堂大犬妖族族长,到底要怎么混进人类的祭典,才不至于把人们吓得叽嘹乱叫,保证祭典如常进行。
邪见(——您这不是添乱吗?大人您一定是恋爱虫上脑,昏头了!您得自省!)
07.
邪见到底是跟了杀生丸这几百年,深知樱岭的生存法则。眼看着主子的目光越来越冷,逐渐露出杀意,他忙不迭迈开短腿跑了。
小小的身影刚滚出夫妻二人的视线,刹那醒了,一蹬腿坐了起来,接着又要往后倒。担心她砸到姐姐,杀生丸赶紧腾出一只手去兜住她。
铃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再一次轻声哼唱起了专属于女儿们的摇篮曲——
铃……大山中,森林中……
铃……在风中,在梦中……
铃……我的小宝贝们,你们在哪里……
铃……还有邪见爷爷在跟随……
铃……宝贝们呀别害怕……
铃……我会一直陪伴,我会送你们远行……
这支随口瞎编的小曲子,铃哼唱了很多年,是杀生丸早已耳熟能详的旋律。只不过那新改的词,惹得他一边想斥责铃“胡说八道”,一边却又觉得甚在情理。
一支曲子不长,很快哼完,铃却没管女儿,转而捧住了夫君大人略显黯淡的脸。削葱般的手指一一抚过他的月轮和妖纹,铃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铃刹那的眉眼可太像您了,长大了追求她的男孩子会很多吧!杀生丸大人,您答应铃,那时候您可千万别找人家麻烦,哈哈……
杀生丸(臭丫头,你眼里的我就是那种没事找事之人?)
铃不过铃真好奇啊,日后女儿们会有怎样的梦想呢……她们会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杀生丸(那是她们自己的事,你瞎操什么心。)
然而,还不等杀生丸道出自己的态度,刚刚重新睡着的刹那竟喃喃地唤了一声:
刹那糊、糊紧……
铃和杀生丸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声黏黏糯糯、含混不清的 “父亲”!它来得那么时机恰巧,巧得如同在回答铃的问题。
铃惊喜地捂住嘴,喜不自禁地抱住了夫君。
而杀生丸一瞬间身心巨震,如同被封印在了原地。
08.
好几日前,永远、刹那就已经会咿咿呀呀地叫“母亲”了。这一声“父亲”,杀生丸不是没有期待过。猝然间终于得到,他竟莫名地觉得有些烫耳朵。
女儿们已经开启了她们自己的人生。或许她们会沿着父辈期待的方向走,更或许会南辕北辙,再不回头。杀生丸从未想过要去干涉,也相信铃不会去干涉。
但……饶是亲缘关系再淡漠的纯血大妖,这天下恐怕也找不出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视自己为楷模的父亲吧。
确如母亲所言,他杀生丸不是神明。既不是神明,便免不了凡俗。除却在情爱方面对铃的不可割舍,原来,做一个夫君,做一个父亲,是这样一种令人心醉的滋味。
孩子们像两只精力过分充沛的幼兽,翻腾了小半夜,也搅得她们面冷如霜的父亲无心睡眠。再一回神,杀生丸便对上了他那小妻子勾人心魄的神色。
铃也只身着中衣,廊下昏暗的琉璃灯在她的侧脸和脖颈、锁骨上镀了一层细密的蜜糖色。杀生丸挪不开眼,只觉得这丫头可真是要命,跟不懂事似的,要不是孩子们还在,他恐怕已经失控了。
不过嘛……一个大妖怪,又哪就能轻易被一个人类给收拾了呢。茸尾随其主人的心意而动,轻柔地裹住一双幼崽送进了寝殿。人类女子低低地惊呼,绾在脑后的发髻被一只手拆了,凌乱的黑发垂下,她人已被大妖怪打横抱了起来。
木制的障子门被拉开,灯影下两个纠缠的影子在门槛处角力片刻,终于还是没进了内殿屏风之后暗不可见的角落里。廊下风铃还在随风絮语,不可见之处溢出来压抑又狂放的呢喃,任凭无休无止的细雨也化不开去。
——铃哟,我的铃。遇见你时,我尚羽翼未丰;然而有幸与你同行一路,我方能体会天下之大,学会敬畏与珍重。
——所以,我在此恳请,为了我,为了女儿们,也为了你自己,请尽你的全力去绽放吧。我愿放下所有骄傲,亦将再无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