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犬夜叉几人看见横抱着铃的杀生丸,各自反应不一。就在他们还拿不准敢不敢开始八卦时,杀生丸已经无视众目睽睽,抱着铃绕过正殿旁边的游廊,走进了殿后的小竹林。
铃本来已经累得原地躺下就能睡着,被杀生丸大人这么一抱,顿时清醒了一半。她并不知道,她小时候,乃至刚刚过去的一天,她多次遇险昏死过去,杀生丸大人已经“不得已”抱过她数次了。在她的记忆里,除了哥哥、琥珀和犬夜叉,以及一些需要她救助的病患,她还从来没有跟哪个男子如此亲密过。唔……况且,那样的亲密似乎也和现在不是一回事。
等等……男子?铃愣了一下。她从小就把这个大妖怪视作高贵、强悍而不可侵犯的“大人”,她只想追随他。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位“大人”变成了“男子”的?是因为戈薇和珊瑚开的那些玩笑吗?还是因为枫问她今后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铃身上沾着血污的粉色和服还没来得及换,右边袖角裂着个大口子,短了一截。此时她缩在杀生丸大人毛茸茸的怀中,局促地扭来扭去,想了半天,终于只能拢起破烂的袖角,悄悄挡住了发烫的两颊。
进入她之前住过的竹林小屋,夏日的晨风轻轻拂过,廊檐下挂着的小风铃就像是在迎接他们,清脆地响了两下。
屋里还是纤尘不染。杀生丸把铃放下,看了一眼叠放在榻边的新和服,只低声道:“休息吧。”而后他便走出了屋子。茸尾在小屋门外打了个旋,飘落在地,杀生丸在门口靠墙坐下了。
“……”
铃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一丝庆幸,又有一丝失落,站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而后她拿起和服,又从角落里的杌架上取了木桶和浴衣,贴着墙根溜出屋子,到后面的温泉去洗澡。心猿意马地迅速洗完,她换上干净衣服,又蹑手蹑脚地绕回来,不敢看坐在门口的大人一眼,一溜烟跑回榻上,扯开被子蒙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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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许是因为累极了,铃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太阳已经快斜落了。她揉揉眼,爬起来走到门口。
杀生丸大人不在。
铃愣了一愣,又慢慢走到小竹林外。
樱岭已经完全看不出昨夜的辛劳,像是被定了格的庭院中,夕阳将那棵大樱树以及一旁的溪流都染得金光灿灿,静谧深沉得几乎催人泪下。铃靠在几株竹子上,静静地看了大宅一会儿。
上一次她来,也是带着极大的期盼,却带走了一些晦暗的回忆。这个地方让她魂牵梦萦多少年,每一瓦廊檐、每一架琉璃烛、每一棵樱树,都像是刻在了她的脑海里。终于再回来,这里竟然一点都没有变。
夏日里的黄昏依然带着暑气,铃脱掉木屐,怯怯地伸出光脚,踩在了庭院中的草地上。蓬勃的夏草覆上她的脚背,挠得她有些痒,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在樱岭大宅里逛了起来。
她先去了邪见那里。邪见本没有大事,只是惊吓加劳累过度,休息了一夜一天,这会儿已经生龙活虎,铃过去时他还在外面巡宅,她扑了个空。接着铃又想去探望月影丸大人,结果一个仆从在寝居外守着,说大人累了,已经睡下,铃也就没有打扰。
而后她又去看了御吞。御吞已经醒了,铃跪坐在已完全是一个青年模样的雪猴面前,显得整个人都小小的。御吞的伤还在恢复,昨天他做的幻境太大,险些被暴涨的妖力压断浑身经脉。好在此时已经好了大半,见到铃,他的精神很是不错,还跟铃说笑了一阵,而后被铃郑重其事的道谢逼红了脸。
之后铃又打算去看看青大将。这个蛇妖在邪见口中总是五迷三道的没个正形,直到昨天铃才知道,他绝对称得上是个铁血将军。
但是,她没有看成青大将。穿过庭院,转过一道游廊,铃遇见了杀生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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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天光沉下,暑气还未散,樱岭各处准时亮起了琉璃灯。黄昏时分的霞彩已经褪尽,此刻空中积起层云,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雨。
长长的游廊里只有杀生丸和铃。雨下得不大不小,没头没脑,仿佛觉得两人之间的沉默过于尴尬,雨点砸在廊檐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杀生丸站在铃前面十步远的地方,背对着她,挺得过直的后背显得有些僵硬。铃低着头,咬紧下唇,双手抓紧了胸口的衣襟,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就在方才,杀生丸大人的那句“你该回去了”,像块钝石一般砸进了她的心里。
铃其实明白,按理说,她不该作如此反应。她是被人劫过来的,解决了麻烦,她自然该回枫村去。生活还会像从前一般,她在村里或者村外行医,她和珊瑚、戈薇形影不离,她在河边游泳、玩耍,杀生丸大人会来看她……可是,昨天的那个拥抱让她有了节外生枝的期盼。难道是她累糊涂了吗?
雨里跑过去什么小动物,发出几声踢踏的声响。铃心里蓦地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鼓足勇气,抬头问道:“为什么,杀生丸大人?”
杀生丸微微侧头,却仍然没有回过身来——
“以后,我也不会再去看你了。”
一盏琉璃灯烧光了灯油,静静地熄灭了。雨雾瞬间将透明的灯罩盖住,变成了混沌不清的半个球。杀生丸顿了一下,迈开步子走下了游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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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铃的手不再抓紧衣襟,垂在了身侧。如果此刻杀生丸回头,他会发现,铃竟然轻轻地笑了。只是那种笑容,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她抬起眼帘,朝前方雨里莫名显得有些狼狈的身影看了过去。
——所有的时光,以及漫长的等待和隐忍,刹那间缩地成寸。
“……够了。”
眼泪再也挂不住,顺着两颊滴落在木制的游廊地板上。
“……杀生丸大人,铃真的……等够了。”
雨中的白色身影停下。铃沿着杀生丸方才走过的地方,一步一步也走进了雨里。
“您的心里有铃。纵使您远离铃,远到天的那一边去,心有不轨之徒仍然有迹可循,仍然可以用铃来要挟您。……除非,铃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又或者——您将铃从您的心上挖出去。”
雨落在铃的头上、肩上,又和她脸上的泪混在了一起。她光着的脚踩在已没过脚踝的草地上,形成两个小小的积了水的坑洼,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呵呵,杀生丸大人,铃做得到彻底消失。可是,您做得到心里没有铃吗?”
杀生丸终于震惊地回头,看向站在雨中的女孩。
“您答应过铃的,会让铃自己选择。铃已经做出选择了,那么杀生丸大人,您要食言吗?”
这一刻,杀生丸看见了,铃的嘴角噙着的,是一抹冰冷的笑意,一分狠绝,两分失望……剩下七分,全是自嘲。
一时间,杀生丸掩在袖中的手竟然发起了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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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从早上铃睡下到半个时辰之前,杀生丸像一尊石雕一般,一直看着铃的睡颜。思绪一遍一遍地飞乱,又一遍一遍地被收拢回来。他有些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懊恼。
一年又一年,对于拥有着漫长生命的杀生丸来说都是匆匆而过,偶尔有一些个略带温度的片段,他悄悄收进怀中,剩下的就都是嚼而无味的时光了。
这些年,比起他从前独自一人、天当被地作床的日子,突然起了很多波澜。他这一生杀伐决断,几乎未曾犹豫、怀疑过。……仅有的几次,都发生在与铃相遇之后。
铃的出现,让他终于能够坦然面对一个事实——强大如他,也是有弱点的。在他的道路上,每行一步都是如履累卵。八岐大将的怨恨并不是毫无道理。浊世当头,无论是杀戮还是欲望,都被放纵了太久。身为大犬妖族最强的继承者,霸道之路是他唯一的选择。
——那么,铃呢?奈落之后有八岐大将,那再之后呢?
能与铃的生命相提并论的东西,根本不存在。而他也再不能承受哪怕一次的……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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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杀生丸一时心绪奔涌,还在愣怔,铃突然大步走上来拽紧了他的袖摆,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他狠狠地把铃瞪着。
铃的个头刚好到杀生丸的肩下一点,她倔强地仰着脸,鼻尖离突起的肩甲堪堪只有几寸。她迎着杀生丸的目光,几乎也是带有一番凶狠,往他眼里瞪了回去。
犬夜叉一行人打算回枫村了,正在找铃。刚好转过来看见“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赶忙往后退。戈薇、珊瑚、弥勒、七宝,还有琥珀,都趴在他背后,挤破了头地想往院子里看。
院子里,雨还在下,两人就这样在雨里互相瞪着,谁也不肯让步。或许是给气的,铃的呼吸不太稳,胸口大大地起伏着。
瞪了好一会儿……杀生丸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不正经的蛇妖。那时候,蛇妖说:“铃大人她……好像真的是挺伤心呢。”
……是吗?我……又伤了她的心吗?
有雨水钻过他的额发,滚进了他的眼里。他眨了眨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他想用可怕的眼神威胁铃,却这会儿才想起来——
铃根本不惧怕他。铃从来没有惧怕过他。铃也从来没有惧怕过这个世道。
雨下得有些犹豫,将停未停。下一瞬,杀生丸又略微慌张地发现……他的目光,撕不下来了。
铃说得没有错。只要他还活着一天,铃在他的心上就不可能离开。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因为他的任性而错过的那些日子,那些本能够陪伴铃的日子,都成了没有意义的虚掷。
躲藏在院子一角的犬夜叉一行人,全都跟着杀生丸这一细微的异样表情屏住了呼吸。院子另一边,御吞扶着墙站在阴影中,脸上颜色几经变化,终究只留下了释然。
雨骤然下大。高傲的大妖怪终于全线崩溃,缴械投降。
杀生丸一把将铃拽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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