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线：大概在阿祯发病后。
官家给自己先生正名，以及拜托了我们晏姑娘一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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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病这些日子，赵祯自己感觉浑浑噩噩的，总想起过去的一些人和事，有一人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他长叹一声，如今能与自己能畅聊先生的，也只有他了。
“茂则，叫富弼来福宁殿。”
“官家，您的身体……”张茂则似有豫色。
“无碍，朕叫他来，也不是为了国事。只是……你去罢。”只是……不想让自己有遗憾罢了，毕竟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
富弼进入福宁殿，看到赵祯脸色还是颇为憔悴，面带忧色。官家近年心疾发作更为频繁，且太子未立。若官家这时……国朝必将风雨飘摇。
“官家身体还未痊愈，又何必急着……两府大臣……”
赵祯摆了摆手：“朕知道。此次也不是为了国事。”
语罢，凝目注视富弼，良久道：“这么多年，富卿倒是丝毫未变。先生当年为阿素选婿，一眼便看中了你。如今看来，先生识人，从未有偏差。”
富弼本想提醒赵祯，晏公已在至和二年逝世，称晏元献公才是。可不知又想到什么，最终未曾言语。
“臣论起品性，远不如范文正公。当初……”
“还是如此谦逊，各有所长罢了。朕还记得，当年吕王离京，朕与先生谈论宰执之能。记得朕曾言道‘范仲淹等心无私而怀天下，却忠直耿介太过，而夏竦等人却又不及。吕夷简睿智，处事圆熟老辣，却霸道心机太过。而陈尧佐等人又不及。’也记得先生的宽慰‘吕夷简之卓绝政见、手段魄力，夏竦长袖善舞、成事之能，范仲淹浩然正气、不为外物所动的赤子之心。韩琦洞悉人心的智慧，富弼权衡利弊的周全，欧阳修等人的才华。’”
“官家心如明镜，岳丈他……”
其实富弼对晏殊的情感很是复杂，他感激知遇之恩，可他又觉得晏殊行事有时太过圆滑，偶尔也看不惯。不过除过那次之事，倒也没有太大矛盾。一则，他得考虑清素的感受；二则，范公与岳丈为挚友。他向来景仰范文正公，敬佩他的气节。若晏殊真乃奸邪，范公定不会视其为友。
“朕心如明镜？朕的通透不及先生万一。富弼，朕与你说句心里话。庆历年间，谋逆流言，朕虽信你的忠诚，然，帝王多疑，朕也不例外。打消朕所有疑心的，是你的身份。你是先生为阿素选的夫婿，朕不信，若你真有那个心思，先生还容得下你。”他纵然有所猜忌，但无条件信任先生。
“朕且再问你，晏殊，圆滑么？”
富弼恍然，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只不过，官家与岳丈之间情意竟深厚至此么？
“臣不敢欺君，臣至现在还以为，晏公行事有时过于圆滑。”
赵祯默然，富弼的想法，他并非不能理解，只是替先生感到悲凉而已。
非议先生者不在少数，他向来也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先生，从来不在乎这些。只是，自己近年心疾愈发严重，也不知何时自己走到人生尽头。遗诏自己早已拟好，他希望自己还能为先生做件事情。至少在富弼心里，先生不应该是这样……
赵祯似讥似讽：“圆滑？先生不过是顾全大局罢了。世人皆知朕不知生母事，然生母之事，朕早已知晓。朕少年时，他几次为朕力抗大娘娘，朕要亲征，他戳朕无子之痛。晏殊圆滑，何其可笑？事后，朕曾想过，为何偏偏又是先生？当年，他劝服朕不见亲娘，如今，又不让朕恣意一回。后来也就想通了，这种事情，朕只会听先生的。”
他坚信，先生永远是对的，做错事的一直都是他……
富弼斟酌语句道：“当年岳丈深夜借酒消愁，这是臣第一次见他失态……”
赵祯心头一暖，先生原来还是心疼自己的。轻轻一笑：“先生向来稳重，从不失仪。当初玉清昭应宫外事，是朕第一次见先生失仪。后朕去晏宅与先生告别，发觉一切井然有序，便知晓，这一切先生心中有数。先生的前两次出京都是为了朕，朕心中都明白。社稷万民为重，自身荣辱为轻。先生从来都是如此。”
“是臣狭隘了。先前只觉，岳丈明哲保身，缺少锐意进取。却未曾想……”
富弼彻底明白官家此次的意图，想为晏公正名。官家素来仁厚，可世间能得官家如此对待者，唯晏公尔。
“朕晓得，先生之赤子之心，天地皆可鉴。可朕不愿，他看重的人也误解他。”
“先生何曾不是君子？只不过身在中枢，先要做的是能臣。这，就是你们当年所缺……范仲淹固执己见，不肯稍改执政之度。欧阳修傲然写出君子党之论。若朕放任新政继续推行，若真到情势不可控制乃引社稷动荡，朕可能真的无法护好你们。倒不如放你们去地方施展满腔抱负。”
“得陛下如此厚待，臣也只得守住本心，无论将来身处何方，都不会忘记当年入仕初心。”
君臣二人相谈许久，赵祯刚刚恢复的身体终究还是撑不住了。声线逐渐虚弱：“朕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卿先退下罢。”
“官家，臣……”
赵祯制止了富弼的话语：“朕知道你的意思，朕做了万全准备。卿不必忧心。朕心中最重要的始终是社稷安稳，天下平宁，百姓安乐。这是先生授予朕的。朕还不至于，先生走了还没几年，就忘了。”
富弼只好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正要行礼告退。
赵祯似是无意道了一句：“劳烦卿回府后，替朕带句话给阿素。”
“少时情分若仍存，那件事，还请她费心。”
富弼不解，赵祯挥手让他退下了。
先生，朕看到了富弼心中的隐痛，想必，他心中亦存着分愧意罢。朕不能于天下人面前给先生正名，想必先生也不愿。那么，这恐怕是朕能为先生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罢。
叹故人，丹心照日月。
虽知你无愧于心，但不愿你被亲近之人误解。
若有来生，先生，我仍不会忘记自己应当担的责任，可，朕也愿以倾国之力护先生周全。
只是，先生可还愿意要赵祯么？先生，你说，阿素会帮朕么？应该会吧，她也曾唤过朕六哥儿的。
富宅
富弼将一切尽告知晏清素，清素怔忡片刻。
“清素，官家所委之事……”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偏偏……”只是好像也只能是他。
少时，官家常出入晏宅，总是“先生，先生”地唤着父亲，和自己自是也存了些幼时情分。只是后来，官家已成了英明睿智的君主，父亲越发守礼疏离，她倒是也忘了，少年时单纯的情意。
只是……当初父亲因十几年前一桩旧事被罢相，她曾去信问父安好，只得一言：为父一生，问心无愧。然有君相知，幸何如之。
当她知晓父亲离京之时，韩琦相送，她以为是韩稚圭。今日听富弼之言，才晓得，那人竟是官家。
那一切都可顺理成章了，父亲前两次贬黜，是为官家。最后一次，是官家护住了父亲。
“夫君，我明白了。陛下所托，清素尽力而为。”为了曾经的少年情意，也为了父亲，这也应该是他所希望的。
“臣老疾，行愈矣，不足为陛下忧也。”
父亲恐陛下忧心，婉拒探视。可谁知，从此阴阳两隔。
得知父亲逝世的消息，官家突发心疾，辍朝两日，其实只是官家有恙。他明白，父亲从不愿官家为了他荒废国事。而官家始终认为，父亲还在。所以即使亲自悼念，赐谥元献。也从来在谈起父亲时，称过晏元献公。等等，元献，元……
父亲，您若知道这些，究竟会是何种心情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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