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
长歌
缚庸关
“转西北街,东行至寺常坊,七里直行可出居岭。”秦砚抬头看了眼地平线上刚升起的太阳,“先生,已出帝都十里了,歇歇吧。”
三人从昨日行至今晨,确实少有歇息。诀玉脚步一停,张了张口还未有言语,郡颜儿已重重地拍了下秦砚左肩:“小砚子,昨天是谁说只要不困在家里,哪怕走遍九州也不怕的?”
秦砚噘噘嘴:“颜儿有这好记性不如记些地图,免得到时候又得靠我来认路。”
郡颜儿一听,大怒:“闭嘴!小砚子,再说下去本郡主就命人给你掌嘴!”郡颜儿从小就被郡亲王看管得紧紧的,秦砚好歹游玩过帝都,而郡颜儿连在帝都时都会迷路,更何况游历在外。所以郡颜儿最讨厌别人提她不识路,这秦砚真是可恶。
秦砚轻轻嘟囔道:“反正你现在身边也没人,还真能怎样我不成……”
“小砚子!你说什么!?”
“颜儿手下留情!”
“站住!本郡主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
“先生,先生!救我……”
诀玉看在眼里,轻轻一笑,任由二人追来逐去。如果不是这乱世将近,这一对竹马门第相对,振国侯与郡亲王于权于情也定有心成全二人。只是可惜,诀玉现在连自己周全都无法保证……
诀玉滤去身后二人的嬉闹,凝向远方,喃喃道:“北龙……这一次,我该怎么办……”
人界
帝都
銮阳殿
“诸家近日奏折甚多,朕有心阅览,可惜杂事繁扰,只得交于宰相。至于行事夺断,现由宰相宣读。”龙椅上,君王轻阖双目,语气漫不经心,阶下的臣子明显对此早已习惯,都不作言语。
宰相略一行礼,走至殿中,朗声道:“北州羌然,魏否听召:封羌然南海边域,暂断人灵贸易。
北州长街,徐文听召:封长街湾、长街关关口,禁止一切人员出入!此令蛮横,为防止地区动乱,设帝都銮阳军并行镇护其沿海地域。
东岳嶷山,付禅、余良听召:特设靖安府,驻军二万,镇守东岳所有关界。其他诸州刺史待命,不可轻举妄动,人员流动严格限制,人灵往来通报帝都!”
待四人领旨出殿,宰相又道:“另,召禁军御獠军上殿!”
殿内百家均是一愣,都猛地抬起头,灼灼的目光汇聚在宰相身上。君王睁开了双目,眼神变得阴沉。
“遵令!”一串声音自殿外传来,苍如龙吟。
一列黑豹纹饰军甲登上长阶,整齐的脚步声给人无形威压。军列众人皆是面无表情,獠牙式的黑金面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鼻翼以下的部分。他们的头盔上两束赤红长翎冲天而指,头盔的前额固有银质,烫金嵌入刻痕,整个头盔如同一只怒吼豹首,反射着耀眼的光。
军列的一步一式,都如狂兽般高傲,又同王者般内敛。
“御獠军听令!围此大殿!”宰相将玄黑衣袍一甩,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龙袍。
“私……私造龙袍……”一老臣声音颤抖地说,他明白了后面要发生的事,“这……这是死罪!死罪!来、来人!有人要谋反!来人呐!保护圣……”
一柄玄金长刃从老臣后颈插入,将他钉上殿中的主柱。这名杀了人的御獠军仅仅是一抖手腕,又将长刃抽出,任由老臣的尸体瘫软殿中,然后归回军列。
他身旁,一名御獠军为首出列,对宰相一躬身,右拳擂胸一振:“御獠军听令圣上!誓为圣上扫除一切障碍!”其他御獠军亦如此擂胸起誓。
其他大臣面面相觑。
“很好,很好!哈哈哈!”龙椅上的君王这时候却发话了,他起身走下龙椅,走到宰相身后,“如果我没猜错,你才是他们口中的‘圣上’吧……哈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
他凑近宰相耳朵:“真当朕没有堤防过你?哈哈哈哈……当年二皇子被我封为太子,不久就在羌然毙命,你真当朕听信你所呈说的花柳过甚、身浊而死?”
“原来圣上早有疑心。”宰相轻轻一笑,“我说呢,距二皇子死去七年了,你为何迟迟不立太子。还真以为您准备竭寻诀玉以便千秋万代呢。”
“哈哈哈哈!帝王术啊,帝王术!连我的儿子都在盼我死,我又怎不知你的野心?”
“那您的对策呢?”宰相的表情越发恣狂。
“朕……活厌了。”君王却是身形一转,颓然孤立殿上。“我唯一做的,就是让我的孩子们都走了。你封锁那几处人灵交界之地,也是察觉了我的计划罢。所以,他们能活下来几个,听天由命。至于我……”
君王惨然一笑:“不劳宰相费心。”他一抽腰间的佩剑,对着龙椅狠劈怒吼:“愿生生世世,不再生此富贵家!”
长剑直直嵌进金座,君王的虎口长裂,他将长剑一振,那长剑剑柄竟与剑身脱离开来,断口处是一小截剑刃。他推动隐藏在剑柄处的一处纹饰,那剑刃又弹出一段,弯弯折折似如蛇盘。
“这柄剑,名唤子母生死剑,宰相应该有所耳闻。”
宰相听之脸色一变。
“这柄剑,分为两部分,长剑刃与剑柄处用暗关连接,可进行分离。长刃为母剑,剑柄隐藏的剑刃是子剑。使用母剑是为杀人,剑主为生。使用子剑是为自尽,剑主为死。母生主生,子死主死,多像这帝家命运。宰相,朕今天将这把剑留给你,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君王说罢,将子剑向颈部一划,嘴角带着笑倒在地上。一团极淡的血雾自下喷洒空中,然后很快淡化,接着新的血雾又喷洒出来慢慢消散……如此周而复始,只是喷洒出的血雾浓度越来越低,终会停止。
宰相知道,那子剑上淬有剧毒,在剑尖接触皮肤的那一瞬,君王已经死了。子剑留下的演出,诠释了生命的流逝。
殿内一片沉寂。
一个大臣颤抖地低喃:“圣……圣上……不、不……”突然他又兴奋起来,表情扭曲:“吾皇万岁!吾皇万岁!恭迎新王登基!恭迎新王登基!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群臣仿佛得到了号召,一同狂喊:“吾皇万岁!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宰相转身,面向群臣,缓缓举起了双手,群臣又齐声高呼“万岁”。宰相一笑:“诸家是识时务,朕今日登基,自然要赏尔等忠心……”
诸臣期待地看向宰相。
“……御獠军听旨:屠殿!”
金色的王座,被晨阳染得血红。那几声嘈杂,很快归于岑寂。
瑶阙
牖瀛
居合山
山腰此处,云雾缭缭绕绕,一缕淡香若有若无,衬得周遭清幽怡人。林荫深处,一方净土四角铺毡,玉台摆占正心,上有两人,皆是盘膝阖目而坐。
“北龙,你可不是如此清闲之人。”二人之一的那少女开口道,她赤发披散,两弯挑眉直勾鬓角,白金裙袍正和其体,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
一旁的青衣男子淡淡道:“焰羽,既然来意都明白,那我也不含蓄了。我想请你出山。”
“请我出山?我当初栖于此地还不是因你!?”焰羽怒目嗔恨,起身指向北龙。“上古人灵战,当时你驻足金环内海,我九天流焰,焚了金环方圆百里,你得以围困帝都。明明立了大功,还期望你封王赏我。你倒好,等大战落定,让位重明,自己逍遥快活。说我甚么‘灼燃无辜,杀戮成性’,困我于此地数千年!今日倒说请我出山?”
“焰姑娘,当初还不是只一个罪名给人界一个交代?当时虽说是罪责,但你在这里可曾受过半分委屈?”
“哼!”焰羽将脸一扭,赌气似的向自己屋舍走回,北龙忙追去,拦在焰羽面前。
“焰姑娘,我知道当初做的不对。但如今为了上古之战的惨剧不再发生,北龙告求你出山前往人界,暗中跟从诀玉,防备意外。”北龙单跪于地,右臂横于胸前,低垂龙首。
“北龙……你……”焰羽几乎气到没话说,北龙永远不懂自己到底期望什么。为什么,他总以为他们的关系需要如此严肃且正式?几千年了,他怎么从来没有聪明过?
我的灼灼流焰却融不透我们两人间的坚冰,彼此的心照不宣,为何时隔千年还是如此尴尬。你永远不知道,当年人灵之战时,我飞峦越海时的急切。待攻破金环,我于九天引火,你血战原野,你我之间的共鸣。我期望凯旋归来,我能与你并肩立于天地。可惜,可悲,可笑。
焰羽回忆着过去,攥紧的手渐渐松了下来。他还是……心念苍灵啊。虽然他也许永远不明白,但这一次,我依然选择听从你。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好,焰羽听旨龙皇,立刻起行人界。”焰羽略一施礼,顿化一只三尾白翼圣鸟,振翅向西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