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年一直向左走，尽管当时很多大户人家都通了电，有了电灯，但潘府看来还没有通电，都是点蜡，晚上到了外面，就是漆黑一片，家眷出门都有仆人打着灯笼寻路，但是他不能这么干，凭着多年磨练出来的眼神，也能在夜里看清东西，他还记得园林中有一个湖，但是显然不在他走的这个方向，于是就摸着黑在林间小径中穿来穿去，树杈上不知道什么鸟儿不时发出刺耳的声音，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他还在想：“要是乌鸦在这儿突然叫一声，还说不定真能把人给吓得背过气去！”
林子尽头处，看见一间祠堂一样的建筑，里面倒是很敞亮，灯火辉煌，他走到近前，隔窗倾听，里面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似乎是在烧火，还有很多人低声哼哼着什么，好像唱歌的声音，他伸出手指捅破窗户纸，向里面窥视，果然在大堂正中有一个很大的青铜圆鼎，这种鼎的上边是密封的，中间有一个小门可以放入东西，周围有很多道士，都盘腿坐在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正中间一个老道，穿着与众不同：其他道士都是兰青色道袍，高头白袜，脚穿厚底鞋，而这个老道须发皆白，面色发紫，穿一身白绸裤褂，光着脚。张瑞年想想自己以前倒是没见过道士有这种打扮的。
瑞年正踌躇时，就见一个道童走到老者近前，小声说：“七七四十九日，今天是倒数第二天，明日午夜时分即可。”老者点了点头，道童退下去了。瑞年心想：看样子这里是个炼丹房，想不到潘府中还有人打算炼丹成仙哩。看看堂内没有要找的人，正准备抽身离开时，却猛然听见头上一声大叫“啊！”张瑞年抬头一看，只见一只乌鸦振翅飞过，他松了一口气，刚准备走时，就听见堂内有人高声喝道： “何人站在门外？”那声音响如洪钟。
张瑞年心理忙不迭叫苦，这下可好，让人给发现了，他没吭气，转身想走，听到堂内的那个声音又叫道：“这么晚了，要到哪去？”这才硬着头皮推开门进去。
刚才开口说话的正是端坐正中的那位老道，他长了一个巨大的脑袋，满脸横肉，脸上还有很多黑色的小坑，堆叠的下巴遮住了脖子，双目细而狭长，目光如炬，从前人们看面相，见面时从对方的长相来推断其人的性格，能力，运数等，因此才有以貌取人之说，而这个老道无论从长相还是气质上看，都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
“你是府上新来的客人，对吧？”老道抬眼看了看他，慢条斯理地问道。他说话是北方直隶一带的口音。
“你一个烧火的老道是怎么知道的？”张瑞年很奇怪地问道。
老头呵呵一笑，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水，然后说：“鄙人姓潘。”
张瑞年大吃一惊，看着眼前这个老者，不由得问道：“莫非，莫非你就是…”
老头噌地一下从蒲团上站起来说：“我就是潘府的老爷！”
瑞年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潘府的老爷竟然是个道士。”
老头走到鼎炉旁，瞅了一眼熊熊的炉火，两旁的小道童一个拿着扇子，一个端着茶水服侍在他身旁，老头嘱咐道：“时候快到了，你们给我看好了。”接着穿好长袍带着张瑞年走出祠堂。穿过几道长亭，来到园中的正房。张瑞年提鼻子一闻，一股奇香扑面而来，似乎是檀香但是还微微掺杂着一种淡淡的烟草味。几个仆人早已经捧着茶盅列立在两侧了，老头先用第一杯茶漱了口，这才接过第二杯茶来。张瑞年从前倒也接触过这种人家，知道人家规矩多，便也如法炮制。然后两人分宾主落座。
“听说，你是红莲的朋友？”潘老爷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
张瑞年此时心里没了底，倘若他把红莲叫来，一问没有此事，那么他们来干什么可就说不清了，万一府里把他们绑了送官，娄子可就大了。想到这里，他可真是无言以对了。幸运的是，潘老爷并没有逼问他，反而叹了口气，说道：“红莲是个性情古怪的女人，她结识什么样的朋友我都不奇怪，只要她高兴，我决不会为难你们。”
“听您大公子说，红莲是您的，您的…”张瑞年没好意思直接说，他觉得这老头和红莲年岁相差太大，给红莲当爹都可以了，实在不般配。
“没错，她是我的小妾。”潘老爷倒是很直爽。
“这么说，潘老爷身体还很硬朗嘛。”张瑞年歪着嘴笑道，心里却想：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招妻纳妾的，常言说上行下效，难怪你儿子去外面狎妓。
潘老爷说：“我身体自然还好，常言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嘛，但是我可没有夜游的习惯。”说完他眯起眼睛瞟了张瑞年一眼。
张瑞年知道他对自己擅自闯入祠堂很不满，于是解释说：“不好意思，晚上吃多了，想出来消消食儿，没想到正好遇到您了，刚才没打扰您做道场吧？”
“那儿不是道场，而是炼丹房。”潘老爷说。
“您是说，您刚才是在那里炼丹？”张瑞年问道。
“没错。”
“您真的相信那些东西？”张瑞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年轻人，你知道什么！”潘老爷不屑地说，“你们这些人，念了两天新式学堂，就自以为是，根本不知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是多么博大精深。”
张瑞年想起了曾经在南京鸡鸣寺无意救下的无名老道，也就是他们在苏州遇到的说书先生，无名老道曾经跟他提起过那些烧丹炼金之法。都是说一些金石矿物之类的东西，混合到一起用火烧。老道当时随身带着葛洪写的《抱朴子》这本书，其中《金丹篇》上就写道：
第一之丹名曰丹华，当先作“玄黄”，用雌黄水，汞，戎盐，卤咸，牡蛎，赤石脂，滑石，胡粉，各数十斤，以为六一泥，火之三十六日成，服之七日仙。又以玄膏丸此丹，置猛火上，须臾成黄金。
第二之丹名曰神丹，亦曰神符，服之百日仙也。行度水火，以此丹涂足下，步行水上，服之三刀圭，三尸九虫，皆即消坏，百病皆愈也。
第三之丹名曰神丹，服一刀圭，百日仙也。以与六畜吞之，亦终不死，又能辟五兵。
第四之丹名曰还丹，服一刀圭，百日仙也。朱鸟凤凰，翔覆其上，玉女至傍。以一刀圭合水银一升火之，立成黄金。
第五之丹名曰饵丹，服之三十日仙也。鬼神来侍，玉女至前。
第六之丹名炼丹，服之十日仙也。又以汞合火之，亦成黄金。
第七之丹名柔丹，服一刀圭，百日仙也。
第八之丹名伏丹，服之即日成仙也。
第九之丹名寒丹，服一刀圭，百日仙也。仙童仙女来侍，飞行轻举，不用羽翼。凡此九丹，但得一丹便仙，不再悉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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