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至,幽云随风缓缓远去。
马车停在府外,陆廷掀开了帘子,笑着看她:“夫人到了,要不要为夫抱你下车?”
淳于芸抿嘴一笑,不语。
陆廷敞开怀抱,某人从身边溜下了马车,朝着陆府奔去,边上台阶边道:“夫君自己浑身湿透,可不要祸害了我。”
她语气虽是数落,还是藏不住心疼。
陆廷宠溺望着她的方向:“怎么,夫人是嫌弃为夫了,急着想撇清关系?”
淳于芸脚步一顿,回头道:“给你煮姜汤。”说着她脸色严肃起来:“待在雨里很舒服吗?还不快回来沐浴区寒。”
陆廷快然一笑,跨过府门,步她身侧,“夫人终究是心疼陆某。”
淳于芸回他:“我是怕你传染给了客人和孩子。”
陆廷一副了然的样子,他搓手道,“好好好,一切听夫人的。”
淳于芸歪头,挨着他的手心,蹙眉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给你暖暖。”
他看着手里柔若无骨的葱郁指手,终是不舍,抽手道:“一会就好了,仔细凉着你。”
未几他笑道:“不过夫人要给为夫取暖,待夜色撩人时,以身作则,未尝不可。”
淳于芸脸皮薄,一瞬间被陆廷说的脸红,作势打他,他不躲只笑。
灯火映侧,一路遍地阑珊。
…
两人进了宅院,淳于芸便催促陆廷沐浴换衣,她则去了厨房准备姜汤。
小厮送来一封家书,她拆开看了之后,烧了。
烧开沸水,点下姜块,浸入冰糖,用汤勺一圈一圈慢慢匀着。
姜汤是从滚烫沸水到姜块冰糖羁绊再到互相融合。
其实婚姻也是如此。
从开始的情深似火,轰轰烈烈,所有的誓言许到地老天荒,恨不得让全天下知道自己过得幸福;到后来的历经坎坷,矛盾滋生,所有的相处已是心力交瘁,反而害怕让别人知道自己过的不好;再到后来的平静如水,温柔守候,所有的过去远不及现下的相安无事,日子是自己过的,冷暖自知,两个人的包容和妥协很重要。
相爱不容易,走到一起更要珍惜。
夫妻相处十年多,陆廷终于有完完整整的一天陪她。
时光虽短暂,但拥有过,就已经很幸运了。
淳于芸知道她的爱人是陆廷,是皇帝身边最宠信的臣子,是北镇抚司权位最高的指挥使,是天下人尽皆知的锦衣卫,他…注定不属于她一人…
但…在她淳于芸心里,他陆廷在外无论有多少头衔多少荣耀,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最近有没有受伤。
于她,陆廷只是她淳于芸的夫君,绎儿的父亲,陆府的一家之主,仅此而已。
这一天的陪伴,让她格外珍惜,年少期许的,如今美好的兑现了。
陆廷换完衣,一身蓝色月牙的长衫将他衬托的更加温文尔雅,穿过长亭,来到厨房,掀开帘子,走到她身边。
他双臂自后环着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唤道:“芸儿,在想什么?”
她说:“在想你。”
她又说:“还想起了少时曾在书上看到一句话。”
他贴她侧脸,问:“什么话?”
她答:“其实关于相爱这条路,我们都在赌,赌对了叫做爱情,赌错了叫做青春。”
陆廷抱紧了她,他低声道:“我们赌对了,是爱情。”
她“恩”了一声,转过身,认真凝视着陆廷的眼睛,“夫君,答应我,以后若生变,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绎儿,保住我们的孩子。”
陆廷眼中微眯,情绪波动,“夫人在说什么?”
“没什么,感慨罢了。指挥使看似光鲜亮丽,实际暗藏杀机。这京城多少人盯着,敌在明,我们在暗,我怕绎儿会受到伤害,当娘的总想的远。”淳于芸望着他,“廷哥,若有一天,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不在了,请答应对方一定好好活着,好吗?”
陆廷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别怕,芸儿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这是你男人给你的承诺。”
淳于芸摇摇头,“答应我好吗?”
陆廷紧紧看着她满溢水雾的眼睛,这目光仿佛穿过她身体,看透她的灵魂,嘴唇不自觉应道:“好。”
淳于芸笑了。
陆廷心恍若被刺痛,轻声道:“我该知道原因。”
相处近十六年,陆廷早已知晓淳于芸的心思,只是,他需要解释,一个合理的答案。
陆廷一问,淳于芸便控制不了情绪,她终究还是瞒不了他。
她眼泪顿时花了视线,许久…哽咽道:“方才收到了我爹给我写的信,说…夏首辅死了,夏家要倒了…”
那个忠贞不屈,明察秋毫,爱国立场,一心为民的夏家也要折了……
国土倭寇无人赶,仁人志士接连赴死;朝廷官员趋之若鹜,互勾互结;小民百姓衣食堪忧,冻骨街头;当今陛下纸醉金迷,尘酣淫巷;文人墨客笔话诗书,尽数一跃龙门;沿海尸体堆积成山,府望一片腐肉白骨……
如此腐败不堪,大明疆土怎会永固永存,华夏山河又怎会无恙长青?
陆廷撑着身子,他仅仅不在一天,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原来,陛下和严家都打算瞒着他,可见是起了防备之心,对他设了防。
怪不得芸儿让他允诺,夏家这般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为了绎儿,他不能做出头鸟,势必要依附严家,不能独善其身,但要保全家人。
这一刻,他知道,推倒严家的计划终是要推迟了。
长夜漫漫,本是灯火长侧,本是家长里短,本是热汤一勺,可终是忆这潦倒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