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内。
白妤将落英令拿给簌离,并告诉她这是昀奚很久以前便从花界盗来送给她的。
果不其然簌离神色微妙:“昀奚……他对你……?”
白妤淡淡道:“他唤我嫂嫂。”
簌离震惊:“你竟还和润玉纠缠在一起?”
“干娘……”白妤沉寂的脸色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你早就知道我是灭灵族的遗孤对吗?”
所以,知道她家破人亡,想要复仇就得借助天界的力量;知道她会对她言听计从,因为四千年前她犯下的罪过,让她和润玉昀奚骨肉分离这么多年,她心怀愧疚;也知道……以她的能力本事和心意,是帮助润玉夺位最好的助力。
簌离脸色一变,目光变幻了几瞬,在触及白妤隐忍着咬紧下唇的样子,终归一声悠长的叹息:“你在荼姚身边安插了一个灭灵族的暗卫,彦佑查到此事后便告诉了我,从而你的身份也不难知道了,白妤,我也并非一开始就在利用你。”
白妤只感觉心间酸涩,那日在北辰宫门口,她为求自保向荼姚说出太微要杀她的恐吓之言,荼姚闻言虽不再想要亲自动手,但也狠狠嘲笑了一番她的“痴心妄想”。
“她是狐狸精没错,但你死皮赖脸的爬上陛下的床,骨子里不也一样贱?陛下要杀你本座如何能救?这么多年来,凡是勾引陛下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除了一个梓芬,其余的就算本座不出手,也自有因果替天行道。”
荼姚的冷笑透着阴冷的思量,那般不屑又嘲讽的怀念,也让白妤一下子想到了让她愧疚终生的那一天,年幼的她因贪玩跑至太湖被鸟族之人捉住,而师父为了救她下水抢走了那枚鸟族需要的龙蛋,若是没有在场的荼姚都能知道她们的存在,身处其中的簌离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她却一直都忽视了。
白妤深吸一口气,忍住心中难受的酸楚,一字一句道:“干娘为复仇精心策划了这么多年,但大殿和二殿,却都不知龙鱼族的仇怨,也都对那个位置无意,您不要再逃避了,若是下次再见面,你们母子还是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吧。”
簌离唤住她要离去的脚步:“你要去哪里?”
白妤道:“当年害死我家族的人正是魔尊和天帝,我自然也是要去报仇的。”
簌离张了张口,却发现丑陋的真相被揭开后,她没有再留住这个“女儿”的理由。
——————
绛珠毒草,穷奇瘟针。
一个入了魔尊下菜的酒,一个刺了药王离川的腹。
固城王在卞城王府的宴会上将魔尊毒杀。
因为白妤再次来到了魔界禺疆宫内,助其魔尊膝下两个世子恢复灵力。
先前固城王私放穷奇一事,已惹得魔尊大怒,后来虽花言巧语蒙骗过去,但此番世子中毒,线索竟又暗暗指向固城王,魔尊苦无证据,肆意处置了固城王恐不能服众,固城王也深知自己三王之一的重要性,且魔尊两个儿子都成了废人,恐后继无人,他也不敢轻易处置了大将。
所以白妤这位“魔族医女”来的正是时候。
眼看着世子灵力日渐恢复,魔尊对灵城王府重赏了一番,白妤微笑着替自家“夫君”谢恩,便将世子灵力开始恢复的消息肆意散播,随后隐身在魔界,看了一出固城王狗急跳墙的好戏。
绛珠毒草乃魔音谷至毒之物。
穷奇瘟针乃是固城王杀人灭口的东西。
魔尊身死,卞城王被污蔑通缉,鎏英公主逃出生天,上天界求助。
事发突然,魔界因此乱成了一锅粥。
白妤又将固城王下令封锁魔尊身死的消息,透露给了其余几界。
一时之间,各方势力,均蠢蠢欲动。
——————
忘川。
乘一叶船舟,游荡在漫无边际的湖面之上,摆渡人这次只载了她一个客人,在各界暗流涌动蹿入魔界打探消息时,这里,倒是魔界唯一的净土了。
“姑娘的心结很深呐。”
摆渡人看着上船后依旧望着魔界方向眉头紧锁的白妤,无奈叹息道。
白妤没有反驳:“老人家,我心里很迷茫。”
“谁都有迷茫的时候,”摆渡人轻笑了一声,“你又是为何烦恼?”
白妤抬头望天:“我看不清我的路。”
摆渡人慢悠悠道:“世间百态,无论是康庄大道,还是独木难行,虽熙熙攘攘,各去其乡,但归根结底都是人事环境使然,既无可改变,自当随遇而安。”
白妤苦笑一声:“老人家心胸豁朗,所言甚是,但我苦在脚踏不到实处,哪怕是已经走过的路,我都不知道是否正确,又如何随遇而安?”
“哦?你为何会有这样的迷惑?”
白妤有些犹豫不决。
摆渡人道:“老夫在这忘川摆渡了数万年,早已不在意六界之事,若姑娘愿意,尽可倾吐烦恼。”
白妤沉默了一会,沉压在心头的巨石压得她近乎喘不过气,她却不能向任何人倾吐心事,因为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这位摆渡老伯显然是不受制于六界的高人,或许,他可驱散她心头迷障。
“我视为弟弟的那个人,因为得不到我对他的情意,便选择背叛欺骗我,他临死之前,都在诅咒要我一生痛苦;”
“我心爱的那个男子,他是有妇之夫,但他的妻子在婚前便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婚姻受各方势力龃龉,再苦也得维持,我明明知道,但总是不愿意拒绝他;”
“我心怀感恩尊敬的那个人,是他的母亲,我当年害得她们母子分离,所以她一直在利用我,但她对我又有养育之恩和栽培之恩,哪怕始终不及她的亲生孩儿;”
“而不久前,我又发现,他的父亲,多年前竟伙同外人,害得我的家族血流成河,我竟是爱上了仇人之子……”
摆渡人默然片刻,问她:“你可是不知道自己到头来,对自己所在乎之人,到底是该爱还是该恨?”
白妤无言。
摆渡人一声叹息:“爱恨交织,难怪你迷茫痛苦。”
“无论是欺骗还是利用,我都可以选择原谅,若没有那血海深仇,我此生,亦只想和心爱之人携手云端之巅,笑看万物风云。”
她永远记得在天河之中,润玉向她说出自己那渺小又平凡的愿望,那时,他看向她的眼神里,便已有着满天星光。
而他却是仇人之子,她能搅得魔界天翻地覆,自然也能让天界付出应有的代价,但那里……还有一个他在,润玉对她情深义重,她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这世上,为什么连仇恨都不能简单一些?
摆渡人摇摇头:“姑娘既然有容人的胸襟,何不放下仇恨,背负着满身仇怨,到底累人累己。”
白妤闻言自嘲一声,一字一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尝不是退缩怯懦的说法,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替死去的人说出原谅啊。”
摆渡人似乎被她的言论震住,他一双浑浊的眼睛望了望无边无际的河水,须臾间长叹一声:“老夫受天道法旨,孤守忘川数万年,到底还是没能悟道啊。”
“积善缘,消恶念,莫执着,能放下。世间本无忧,庸人自扰之。所有的烦恼无不来自于贪嗔痴,竟是我错了吗?”
“老人家,并非是我不肯放下,而是放下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妤扪心自问,倘若当真放下了所有的爱恨,她又剩下什么呢?
摆渡人摸着山羊须,淡淡道:“若是如此,姑娘便也不用纠结放下还是不放下,且让一切随心,但求自在吧。”
“随心……”白妤闭目半晌,睁开眼,“我明白了。”
“情归情,仇归仇。”
“账可以一笔一笔的算,情也可以一笔一笔的还。”
白妤对摆渡人微微一笑。
“多谢老人家指点迷津。”
白妤终于疏通了内心烦乱的心绪,却忽略了命运想要玩弄一个人,有时候是多么轻易。
在魔界逗留半月的白妤一回到天界,便听到了太湖余孽,簌离伏诛的消息。
此时,九霄云殿正天雷滚滚,莲台业火翻涌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