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火蝶

在他绵延不断的梦境之中，那个美得如妖似幻的女子已经出现了整整十年。

　　今夜，梦境如常瑰丽。

　　冰凉弦月高悬额前，足下日轮沉没于水，诸天星辰恍如萤火、默然降落于他的身边。

　　面前耸立着一座刻有繁复图腾的高台，五色涓流自边缘处的兽齿中潺.潺而下，下方水潭深不见底。

　　深渊之中，盛开着七色莲花。

　　如火焰殷.红，如冰雪苍蓝，甚至有金和银色的……它们无风而动、飘摇如幽.灵，明明盘根一处、然却各自舒展着透.明的花茎与花萼。

　　梦中雾气缭绕、经年不散，泠泠水色弥漫花草冷香，耳畔传来.经久流传的笙歌古调。

　　他微动眼眸，那高台顷刻间便被岁月洪流侵蚀腐朽，但依然黑.暗而庄严——六道歪斜石柱色泽漆黑，上面刻满年代久远的文.字和图腾。

　　乍看之下，仿佛一团纠缠的巨蟒。

　　它们争相吐出根根剧毒舌信，温柔舔.拭着置身蛇窟的女子。

　　那女子裹.着一身鲜红的长衣，面容浓艳而冷丽。沉重锁链捆住她的四肢脖颈，眉目如低垂蒲柳。浑身上下，竟只有一头乌黑长发能够毫无束缚地铺陈地.下。

　　他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女子的脸颊，总觉得……她身下坐着的不应是冰冷坚.硬的石台，而是阳光下无边无际的花海。

　　迎面飘来一阵带有血.腥气味的风。

　　这风似从天降，足以洗去苍天之下所有污垢铅华。

　　此时，红衣女子的面色已经惨白得不似人类。有斑斓血迹自她的眼角蜿蜒而下，而她胸前似也破开了一个大洞，空茫之中鲜血喷.涌，转瞬已将罗衣湿.透。

　　古朴石台被鲜血染红，而那女子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她看着他，唇边浅笑恍若雨后梨花。

　　她甚至还在唱歌，歌声温柔婉转，听不出悲欢喜乐。

　　……

　　自始至终，他都是个旁观者。

　　他知道，当石台的缝隙都被血液浸满，它就会化为熔炉升起熊熊火焰。

　　而她的身.体，会在这铺天盖地的火焰之中逐渐分崩离析，化作万千飞舞的火蝶，带着幽幽余焰缥缈着飞向水面。

　　成群蝴蝶向他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无数个声音在脑海回荡。

　　齐声说：“我一直在等你。”

　　——是我，而非我们。

　　声色温柔而天真，像是方才歌唱的女人。

　　她似乎还没有完全死去，正用尽全力、使自己的灵魂攀附于这捧余.烬之中。虚幻的红色嘴唇微微开阖着，吐露.出的话语.宛如情人间的誓.约般甜.蜜。

　　而他，却只能感受到无边的恨意。

　　他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唯有无力而茫然的沉浸于这片光怪陆离的风景。

　　朦朦胧胧的，他仰面看了一眼头顶虚无的苍天。

　　某种不具知名的东西将他拖入水中，冰凉水色淹没了他的头颅，呼吸之间都是凛冽刺骨。盈盈水面上，端然静坐的绝色少女伸出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掌心微凉细腻、于他面颊上迤逦辗转。

　　恍惚中，他似是看见上位之人的眼角流下了一道蜿蜒的血线，划过脸颊，溅落在苍茫水域。

　　那一缕妖红如有生命，没入他的眉心当中。

　　“南梦将醒，卿可还记得吾名？”

　　·

　　血如赤星，让弥乐在这黎明之际蓦然惊醒。

　　他下了床榻，随意披了一件海烟色薄氅，一如往常行入兰泽湖中。

　　目之所及是水天一色烟波浩渺，漫天星光宛如一幕半开的华帐。

　　华帐之中，一位女子面白如雪、唇若浮丹，玲珑肌体裹着淡彩衣裙，身受湖光濯洗、寐于诸天星辰。

　　弥乐定定注视着女子虚幻的倒影。

　　数年前，他在诸多华府之中择了这处聚灵碧湖，不惜灵力建此结界，令她倚月为床、流波作被，便是为了在这红尘浊世锁住这片梦中幻府。

　　至如今，只是看着这张脸，他便已然克制不住满心疯长出的一腔怀念。

　　“我究竟……何时能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