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酒与君眠

4.

　　翌日，天光大明。

　　安乐迟迟才起，丝丝炸裂的痛感浮起，安乐晃了晃脑袋，脑内走马观花浮现昨天的情景，最后定格在一个湛蓝背影，明灯三千的画面。

　　安乐不禁将脸埋进锦被，昨日自己竟这般出格，当真不是做梦。

　　“萧君竹。”安乐贝齿间绕着这三个字，沉思片刻，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安乐毅然决然喊来人给自己更衣。

　　“晴儿，你去到库房寻个赠礼出来。”安乐抚了抚袖口，似是不经意间开口。

　　晴儿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公主，这礼是赠予何人？”

　　“萧君竹。”

　　晴儿犹如晴天霹雳，慌忙跪下：“殿下，奴婢有罪，奴婢罪该万死。昨日是奴婢没看好殿下，差点酿成大祸，萧君竹此人妄想给殿下下药，绝非善类，幸亏未果，不然奴婢难逃此咎。”

　　安乐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你说，那个说书先生想给我下药？”淡淡的杀机四起。

　　“这，当时殿下喝了他的茶确实晕倒在奴婢身上，也确实是萧君竹将奴婢打晕，但，但他好似确实为对公主……”

　　安乐怒意这才平息下来，打断她的话：“不用说下去了，我亲自去挑个回礼。”

　　“回，回礼？”

　　……

　　金色的光辉从红菱雕花长窗洒落在安乐如墨的发丝间，泛出令人心醉的色泽。

　　安乐端坐在窗侧，她今日穿了一身暗紫色配莲青色的裙衫，配着珠玉琳琅，尊贵又疏离，气质依旧冷清，只不过眉眼间少了一分昨日醉酒的桀骜之色。

　　安乐朝门外的萧君竹瞥去一眼，淡淡道：“萧先生，进来坐下说话。”

　　一个四方的锦盒被推到萧君竹面前，萧君竹意外地挑挑眉，在安乐的注视下打开锦盒。

　　洁白的锦缎上横放着一把做工精致的折扇，木质泛着柔软的光泽，拿起握在手心舒适，萧君竹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把玩。扬手一挥将扇子打开，扇面上绘着青山绿水，磅礴大气，只是既无题诗，也无作画之人的名字。

　　“小姐可知女子送男子扇子是有何意。？”萧君竹俯身压在梅花小几上凑近安乐，明晃晃的在青天白日里勾人。

　　安乐歪头一笑，答非所问：“先生昨日所讲的传说，甚是有趣，我很喜欢。”

　　萧君竹无趣地坐回去，毫不在意道：“都说是传说，自然是假的，不可信，都是在下编的。”

　　安乐若有所思点点头：“方才萧先生问，送折扇是何意，那我便告诉萧先生，扇即是“散”。”

　　萧君竹神色一怔，等着她的下文。

　　“先生与我有缘，这把扇子是赠予先生昨夜明灯的回礼，你我相识一场，那以后便有缘再见，这把扇子先生就权当收下做个纪念。”

　　萧君竹一时缄默，空气都仿佛为之一滞。

　　安乐探究的眸子探向萧君竹深不可测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后者突然起身，牵起椅子托在地毯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安乐面上流露出不满。

　　“在下与你并不是有缘，小姐可听过一句诗，“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安乐觉得耳熟，“羁鸟恋旧林”这半句诗好似是出自她口中，略一思附，忽地想起这竟是不久前一次诗会自己随口所作，后半句是诗会上一位贵公子所接，仅有一面之缘，不曾想，竟是他。

　　萧君竹见她想起，嘴角一弯，笑起来，随风和煦。

　　“原是公子，只不过我当日蒙着面纱，公子也能认出？”安乐幽幽道，又发觉不对劲，随即改了自称，“你早知本殿下的身份，对不对？有何居心？”

　　萧君竹哑口，一向谈笑风生的他支吾起来。

　　安乐抬眸，折射出危险的意味来，一步步逼近萧君竹，冷声：“你若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日后就别怪本殿无情。”

　　萧君竹低头，两人脚尖相对，不知名的情愫似百花甜腻的香气蔓延开来，来时打了一肚子的草稿，此时竟一个字也开不了口。

　　“说！”

　　“自然是倾慕于殿下，想与殿下结交，故此出此下策。”萧君竹慌乱之下，搪塞道。

　　“哦？”安乐退了回去，眼神依旧半信半疑，一手把玩着腰间玉佩穗子，一手有一下没一下轻叩在桌子上，发出摄入的声响。

　　“那如你所说，你可否承认是你故意找人宣扬你的名声，吸引本殿的注意，是你故意策划昨夜的明灯三千，也是你……”

　　“是，都是在下所做！”一句一问接二连三如同密集的潮水涌向心间，将一颗波澜不惊的心搅得天翻地覆。

　　安乐在这场仅两人堪比无硝烟的战场上占尽了主导权。

　　萧君竹此时六神无主，像只密封在玻璃瓶里的蜜蜂向着仅有的一处光源横冲乱撞，口不择言。

　　“原本是这样，可现在，在下想娶殿下。”一字一句似可容纳百川万海，仿佛任凭斗转星移，青山常绿，潮水不退，此情不移。

　　安乐唇边笑意渐散，原本是好笑的，可谁叫萧君竹生了一张无害俊逸的脸，配上他认真的神情，倒教安乐笑不出声来。

　　安乐这才好好审视起萧君竹，这个以下犯上，色胆包天的说书人。

　　“公子生了张如玉的脸，不成想是个浪荡子。”安乐不知为何明明心乱如麻，面上却越能够镇静的出言讥讽，那分明就是心口不一。

　　动心的痕迹是抹不去的，它始终曾停留在百合花茎，是最初纯洁的心意。

　　这次换萧君竹步步紧逼，安乐自持镇定的面容浮现一丝从未有过的裂缝，她退一步，萧君竹亦步紧跟，直到退无可退。

　　两人呼吸交融，如像炭火欲着，一触即发。

　　“在下所言，字字肺腑。”

　　安乐手抵在墙壁上的凹凸的花纹上，眼神不躲不避，清亮的眸子带笑，“好，本殿答应。”

　　萧君竹猛地向后一退，瞳孔放大，望着似笑非笑的安乐，不可置信：“殿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安乐顿了一顿，接着说，“你与我皆是向往此景，你如此费劲心思，怎可让你失望，本殿自然要成人之美。”

　　成人之美，四个字敲击心上，刻骨铭心。

　　晴儿在门口扒了半天的门缝，正要进去，便瞧见萧君竹傻笑着疾步走出，她一头雾水走到安乐面前，道：“殿下，皇后娘娘那边又派人来了……”

　　话说一半，见安乐神色不愉，她识趣的闭口，提起另一件事：“殿下，您当真答应了萧君竹？”

　　安乐背对着长窗，手指间把玩着玉瓷杯，阴影下，神情明明昧昧，“本殿与他的身份乃云泥之别，”说着，她起身扫了眼窗外不知看何处，“此人，可惜。”

　　晴儿是不明白殿下可惜的是什么，可是听懂了安乐的话外之意：“您是骗他的？”

　　“本殿乃一国公主，说过的话自是不会做假。”

　　“他若敢娶，本殿就敢嫁。”

　　晴儿摇头，那又是怎么可能的，这分明是一个无音的许诺。

　　可不知，任凭斗转星移，此爱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