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安乐站在十字街口，自觉一阵凄凉，伸出手接下几丝柔雨，却是那般凉得彻骨。
“晴儿，我想饮酒。”
身为一国公主，她向来是礼数周全，从不忤逆母后的话，可今日她就是想放肆一回。
安乐从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只是她付出的一切，既然换不回想要的一丝温存，那么她又何必事事顺从，做个傀儡？
“听说清雅苑新来了位风雅的说书人，公主不如去那坐坐，解解烦闷的心情。”晴儿小心翼翼道。
清雅苑二楼的雅间，碧纱垂幔。
内里正中放置梅花式填漆小几，其上梅花银色酒壶、青釉竹叶茶盏和四色拼盘点心，小几两侧各一把紫檀木椅子。
西侧的红菱雕花长窗下安置软榻，从这儿望去，一楼厅中的人事尽揽眼中。
安乐以往从未沾过酒，她坐在榻上，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自以豪气地一口灌下。
琼浆过喉，似灼热的炭星四溅流入四肢百骸，终化作一股暖流。
“果真舒畅！晴儿，你要不要尝一尝。”安乐双眸晶亮，笑盈盈问。
晴儿见安乐面上阴霾一扫而过，心下舒心几分，回道：“晴儿还要照顾殿下呢。”
第二杯酒入肚，不像初入口那般烈，但还是令安乐皱了眉，只是流过喉咙那一刻，倒是很舒心。
清晰分明的争论声入耳，安乐细眉微挑，酒肆茶楼常谈皇家之事，只不过提到她自己，倒是有几分兴趣，想听听他人口中自己这个公主是如何。
“唉，裴兄，你对宋将军自请戍守蓉城一事怎么看？”
“怎么看？哼，我看这宋将军是得了失心疯了，放着公主这等绝妙的人儿不要，去那等偏远地方守着。”
“裴兄慎言，我听闻将军愿意去驻守蓉城，其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笑话！公主知书达礼，样样比寻常女子好千倍百倍。”
“唉，要我说，安乐公主是个可怜人儿。夫君要跟别的女子跑了，还要装得大度。”
安乐趴在窗璜上，红唇一扬，笑意不达眼底，“晴儿，你听，他们说本殿下可怜。”
晴儿伸手欲将窗户关上，安乐止住她，道：“无妨，不过是些闲言碎语，本殿下听着当个乐子。”
安乐明明是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吩咐，却掩饰不住那声音里夹杂的寒意。
那被唤作裴兄的布衣男子，听此，连连冷哼几声，道：“装大度？安乐公主分明是看破了宋青城这个伪君子！”
“知道裴兄倾慕于安乐公主，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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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在争辩何事？”
如珠玉轻击，那声音温润如水。
安乐闻声望去，一入眼便见一身雨过青天的长衫，织锦的料子舒雅，蓝似静川明波，随着那人闲闲的步履，仿佛见清风过月，碧水东流。
那人一手执白玉扇，含笑的眸子扫过众人。周围的人纷纷尊称他一声“萧先生”。
“确实如明月清风。”安乐喃喃道。
晴儿见此，便说：“殿下，此人名唤萧君竹。”
“萧先生，他们在谈宋将军和安乐公主的事，不知先生有何见解。”
萧君竹一收折扇，眉眼弯弯似月，道：“我一向是不谈论别人的私事的，既然你们想听，那我就说说。”
“将军和公主和离，本是正常之事，世间感情难料。可是，将军是因为别的女子和公主和离，那就得另说。”
“其一，宋将军明明有喜欢的女子，却毫不反抗接下圣旨，是为欺骗。其二，宋将军接下圣旨，同公主成婚，却又悔婚，是为不忠不义。”
那姓裴的兄弟一听，连忙附和：“先生说的是，宋青城此人就是个不忠不义之人！”
“唉，裴兄莫急，在下还没说完。”萧君竹的折扇在手里打了个转，神色里含了几分感叹之意，“再来说这安乐公主，公主呢，也就是太懦弱，我要是那公主，我就治他个欺君之罪。”
“简直满口胡诌！”安乐猛地站起，晃了几下，抓住晴儿的手稳住身子，气道：“此人外貌不凡，但油嘴滑舌，诽谤当朝武官，本殿下看他是不要命了。”
懦弱二字犹如密密的绣花针刺入心口，窒息得疼。明明不是那样的，那不是懦弱。
晴儿见安乐白净的脸颊染上几抹红晕，想是殿下醉了，便道：“殿下莫要与这刁民生气，天色将晚，要不回宫吧。”
安乐扭头看她，冷笑一声，眸子里带着嘲讽，道：“回宫？要回也是回公主府。”
“你在上面呆着，我下去会会这个大胆的刁……刁民！”
萧君竹晃着折扇，悠悠地转了个身，便见安乐踏着不甚稳的步伐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
萧君竹承认，有一瞬，他的心错漏了一拍。
“你就是萧君竹？”
萧君竹点了点头。
“哼。”安乐绕着他转了一圈，高深莫测地盯着他瞧，弄得萧君竹有些不自在。
“敢问这位小姐有何指教？”萧君竹对上安乐迷蒙却又载满星光的眼睛，试探性开口。
“我……我……”安乐愣了愣，她，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反正，装凶一点是没错的，“跪下！”
萧君竹好笑，低头上下打量安乐，一袭蓝色如流水的长裙，便如她的气质淡雅出尘。远山黛眉，秀鼻如画，樱唇娇艳，是挑不出半分毛病的容颜。
白皙的两颊，醉意的嫣红浮上，添上几抹鲜活。
安乐有些幼稚气的道：“你敢不跪我？”
“小姐醉了，在下听不懂小姐在说什么。”
安乐凑到萧君竹的耳畔，一字一句道：“我说，让你给本殿跪下。”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萧君竹耳畔，似轻羽从心上划过，惹得人心痒难耐。
萧君竹愣了一瞬，而后放声大笑起来，周围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安乐恼了，修长莹白的手攀上萧君竹拿折扇的手腕，暗暗发力，威胁道：“你信不信本殿随便给你安置个罪名，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手上突然被什么粗糙的质感硌到，安乐将萧君竹的手抬到眼前，凑近一分，再凑近一分，才看清原是他的虎口处有一条暗紫色碍眼的小疤痕。
萧君竹面上镇定，可一颗心上窜下跳的快要跃出胸腔那般急切，他别过脸，动作轻柔将安乐的手拿开，开口戏谑：“在下知道自己生得俊俏，可还请小姐矜持。”
周围的人又是被逗得一笑，萧君竹伸手在安乐腰处护着，防着她摔倒：“要不在下讲个故事给小姐解解酒。”
众人眼看萧君竹要扶着安乐上二楼去，纷纷七嘴八舌叫嚷起来。
“萧先生，讲故事要带着我们一起啊。”
“就是，就是，萧先生，让我们一起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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