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城门前被临时搭了个棚子,秋言与阿阮在书生的示意下被放出了门,见到了那个小女孩。
那位哭泣的夫人被强制留在城内,隔着高大的城门,秋言都能听到那女子悲切的哭声。
女孩在她父亲的怀里抱着,一动不动,身上绣着花团的衣服上染满了血,月色下能看到孩子的脸已经发青了。如果忽略她的脸色,这孩子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
父亲抱着她,眼睛熬得通红,见了阿阮下意识想起身,又怕吵到孩子,只得用着急的目光向阿阮求助道:“咳咳,咳,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女儿。”
阿阮温声安抚他:“别急,她会没事的。”
说着,他走进那个已经陷入昏迷的小姑娘,向男人点了点头:“抱歉,失礼了。”然后便拉过女孩的手,拂开她的衣袖,握住了女孩的手腕。
他闭上了眼睛,秋言知道,他正在运转自己的妖力。
所剩不多的妖力。
这一次,阿阮用了比平时都长的时间,才放下女孩的手。
他向那男人又伸出手道:“该你了。”
“咳咳,大夫,您都这样辛苦了,咳咳咳咳,就不……”男人的话说了一半,就被阿阮打断了。
“不必多言,该你了。”
那男人僵持不过阿阮,缓缓伸出了手。
又是一段更为漫长的时间,秋言甚至感觉月亮都移了位置了,阿阮才又放下手。
秋言上前将阿阮扶起,她分明能察觉出,手下的阿阮正在发抖,像是要支撑不住了一样。
城门上那位大人被阿阮叮嘱不要出来,但是秋言知道他在,她回身冲着黑暗中的城门喊道:“大人,已经成了,可以放我们进去了。”
“好!”
夜风中送来书生的声音,随即,城门缓缓打开一条仅供一人进入的缝隙。
秋言示意那位父亲先抱着自己女儿进去,自己则扶着阿阮慢慢往城中走。
那位父亲刚一进城,他的夫人竟是挣脱了按着自己的两个看守,抱着差点失去的女儿,再也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小姑娘诅咒即使被驱散,人也仍在昏迷中,书生不知何时下了城楼,对那对夫妻说了什么,两人抱着孩子频频点头,然后又冲着阿阮的方向行了个大礼,才急忙抱着孩子离去。
城门近在眼前,秋言默默牵住阿阮已经没有温度的手,那双手不仅指甲变回尖细,甚至阿阮的手腕部分已经生了细白柔软的毛发。
秋言不动声色的将阿阮的斗篷又调整了一下,将阿阮整个面部都盖了起来,步伐也稍稍加快,希望能赶紧回去。
就在踏进城门前的一刻,草丛中突然有了细碎的响动,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十分敏捷地窜了出来。
秋言眼疾手快,一手将阿阮拉到自己身后,另一手按住他在夜风中差点被扬起的斗篷,厉声喝道:“什么人!”
挡在秋言面前的是一个小个子的男人,他神色有些急躁,道:“大夫,大夫也行行好,救救我行不行!我母亲一个人在城内,卧病不起,我不能,咳咳咳咳,不能扔下她。”
秋言神情一滞:“这……”
阿阮没有说话,秋言却感觉,阿阮握着自己的手逐渐要放开。
她心道不好,阿阮这是要昏过去了。
她还未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只听见草丛中窸窸窣窣,又钻出来几个人,都殷切地看向秋言。
秋言讶然:“你们……都是等着医治的吗……”
另一个长相粗犷的男人也说道:“小医师,能不能求求你们也帮帮我们,大人说封城了,我们便一直守在门前不敢乱闯,但是我们也真的很急。我,我前些日子娶了媳妇,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城里啊,求求您,帮帮我们吧。”
众人跟着哀求道:“求您了,帮帮我们吧。”
“我家中人也等着我回去呢。”
“大夫,您帮我通融通融就行啊,我没有咳嗦,也没有染病,放我进去可不可以。”
“求您了,家中都指着我一个人顶着了,我已经三天没回去,家中可怎么办啊。”
秋言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眼前有许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每个人都目含希冀地看着秋言和她身后的阿阮。似乎有一万张嘴,每个人的嘴里都有难以拒绝的理由。
城门仍是开着,那个一开始冲出来的瘦小男人站在城门之前,他并没有闯进去,秋言知道他也闯不进去,门里等着他的是严阵以待的守卫们,他硬闯也是徒劳。但是那人就坚定地站在门前,目含哀求,他进不去城门,也没想进城门,而他又站在城门开口处,像是另一道城门,让其他病人也进不来。
秋言心下一阵抽痛,她感觉自己几乎要哭出来了:“你们要我怎么办……我师兄,我师兄他也快坚持不住了啊……他……”
“小言儿……”秋言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弱到几乎要被夜风吹散开了。
秋言心下全是委屈,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滑落:“师兄,我要怎么办,怎么办啊……”
阿阮已经没有力气了,秋言感觉他似乎想回握住自己的手,却只有力气抬起,然后落在秋言手背上。秋言反握住他的手,就听阿阮说道:“小言儿,我还可以的……我……”
“行啦行啦,什么你啊你的,都来小爷我这儿!”
一个声音突然从城外树林中穿了出来,颇有些玩世不恭的语气。
秋言含着眼泪望去,阿阮也缓慢转过身。
城门外的人都看清了那声音的主人。
是个长相有些秀气的白衣少年,大概年纪还小,并未束冠,长发在夜风中纷飞,用一根月白色的带子随意束起。
那人从秋言身边走过,秋言感觉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
那人走到众人面前,随意看了看,然后道:“别什么都指望这位阮大夫,我比他厉害多了,彤云顶谁不知道我白小爷的名号。”
人群中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彤云顶!他也是彤云顶的仙人!”
“仙人!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娘!我终于能将进城了。”
秋言看着刚刚还悲悲切切的众人陷入了狂喜之中。那个挡在门前的小个子男人甚至已经红了眼眶。
“谁先来谁先来?”那位白小爷扫了一眼众人。
“让那位姑娘先!”门前挡着的小个子吼了一声。
众人似乎知道他说的是谁,急忙让出一条道,一个蓬头垢面的姑娘出现在众人面前。
秋言接着月光看了清楚,这位姑娘看起来像个乞儿,长得十分瘦小,比自己小三四岁的模样,她里面穿得仍是破烂,但是外袍却披了一件绣着金丝的衣服,一看便知是别人的,只是这件金贵的外袍上,也已经沾满了血。
那白小爷惊奇了:“咳了这么多都还清醒,厉害啊。”
那姑娘目光有些警觉,是多年市井滚打摸爬练就的。
白小爷也不跟她多话,似乎也不嫌弃小乞儿脏,拉过她的手,然后神神秘秘的哼哼了几声,闭上了眼睛。
“有妖气浮动……”秋言听到阿阮低声在自己耳边说道。
他自那位白小爷出现,便一动不动盯着他,有些审视的意味。
秋言不动声色,同样压低声音道:“他也是妖。与师兄用了同样的解法是不是?”
阿阮低声“恩”了一声,作为回答。
那白小爷没过一会儿,睁开了眼睛,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病好了,下一个。”
秋言看过去,那小乞儿这会儿确实气色好了许多,但是她之前就风餐露宿,也好不了多少。但是确实没有咳嗽了。
城外的男人们又将一位也开始咳血的老人一同扶了过来,那位白小爷又是像之前那样,哼哼几声,闭目运气。
那小乞儿披着衣服就往城内走,路过阿阮的身边时,阿阮喊住她:“姑娘,可以让我再看看你吗?”
小乞儿仍是警觉,但是却伸出了手。
阿阮这次连手都没敢伸出,隔着袖子虚虚往小乞儿手腕上一搭,片刻后冲她点了点头:“多谢姑娘。”
“我能进去了吗?”小乞儿小心地问。
“自然。”阿阮点点头。
城门前的男人听了,急忙闪身,离城门远远的,目送小乞儿进了门。
秋言看着小乞儿进了门,突然在门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是先前那位咳血的女孩的父亲,秋言看着小乞儿脱下身上披着的华服,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了上去,那父亲摆了摆手,说了些什么,小乞儿脸上突然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那父亲抬手,将乞儿头上一根不知缠在头发上多久的枯草拾了下去,然后毫不嫌弃地摸了摸乞儿的头,带着她一同往城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