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冰冷漆黑的恐惧一点点加深，直至没过头顶

安静躺着的青年猛然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悄无声息的起身，下床，穿衣，摸黑走到书房抓起长剑，走出房门开始练剑

冰冷雪白的剑锋似乎能划破黑暗，却破不开沉沉的寂静

除了轻微的破空之声，再无声响

青年一招一招的练着，似乎不知疲倦的木偶，连神情都没有变化

东方的天空露出一丝微白，青年这才停下，回到房间换好衣袍，走到学堂开始准备修炼

他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闭着眼睛极快的进入了修炼状态，连身边有人坐下都没有反应

十年了，距离白雪峰坠落悬崖已经十年了

那日夜流离毁了自己的木牌唤来了门中长老，参与围攻白雪峰的弟子们一口咬定是白雪书与他起了争执，最后失手将白雪峰推落悬崖

醒来的白雪书一句话都没有辩解，认罪领罚，只求不要被逐出砺剑峰

于是杖责两百，降为外峰弟子

白雪书一声不吭的受了

两百杖，几乎生生将他打死，足足养了半年才勉强能下地活动，一年多才算是痊愈

他变得沉默冰冷，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习剑修炼，睡觉也是在累到极致的情况下短短的睡一会，还总是被噩梦缠身，连这片刻的安稳都得不了

那处悬崖，那漆黑的雾气

白雪峰看着他，淡淡一笑，轻轻摇头

无尽的血红深渊

后来白雪书才知道，那处悬崖叫坠云崖，底下满是毒气大魔，落入此间者皆是尸骨无存

白雪峰也不能例外

毕竟他只是个少年

第二年，痊愈的白雪峰靠着实力重新回到内峰，同月结金丹，再次和夜流离分到了一个班

到底是靠他自己努力还是靠白雪峰遗留在他身上的痕迹，他也不知道

考核时颜倾看着他的眼神，复杂的让他不敢直视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颜倾看着他似乎是愤怒和控诉，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也不敢去想，不敢往深处想

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一模一样的生活，除了离开一次送走已经升入内峰的四个弟弟妹妹，他的生活就好像成了一遍遍的复制粘贴

只是再不说一句话，再不点头，再不允诺

白雪峰的最后一课，没教会他一言九鼎，却将他教成了一个哑巴

不允诺，自然不会失诺

他的心房外筑起一层层的高墙，阻止别人进入，也不让自己出去

这样的心性下，他修为进度飞快，如今已至元婴巅峰，和现在的夜流离一样

他们两个，也成了砺剑峰内峰弟子最不敢靠近的两个人

夜流离满身冰冷杀气，白雪书则是满身沉沉死气

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修炼完后照例去吃早餐，夜流离坐在他对面

夜流离今年万剑会时间已定，就在五月十二

白雪书……

吃饭的动作没有一丝停滞

夜流离你我组队

摇头

夜流离那你要和谁？

还是摇头

夜流离你想一个人？

沉默

这十年来，和白雪书说过最多话的就是夜流离，虽然只是夜流离说，白雪书从没回应过

但夜流离也大概摸清了，沉默就是“对”的意思，只是他不说出口、也不愿点头罢了

夜流离一人太过危险

白雪书没有回应，吃光碗里的食物，拿起剑就要离开

走过夜流离身边的时候，被轻声唤住了

他低头看夜流离，神色无悲无喜，眼里都只余沉沉死气

夜流离十年了，该放下了

白雪书……

快步离开，再未回头

放下两个字，说起来总是容易

可不在其中，如何知晓其艰难？

白雪书自封内心，无欲无求之下修炼进益飞快，可心魔不除，永远无法登临绝顶

现在对他来说，活着也就只是活着了

午夜梦回他也常常想，坠落悬崖的如果是他，凭着自己这跟修仙小说主角差不多的身世能不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不仅毫发无伤，还能拿到绝世秘籍之类

可终究也只是想想

他不是主角，他是被白雪峰养在象牙塔里的废物

十年过去了，他还在享受着白雪峰遗留下来的东西，列好的书单，画好的剑谱，手把手教的功法……

体内灵气流转的路线还是白雪峰将灵气传进他体内一遍遍带着他记熟的，到现在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他全身上下，都是白雪峰留下的痕迹

入夜，修炼了一整天的白雪书推开房门

这还是他和白雪峰一起的时候住的房间，颜倾不知怎么想的，没再给他安排室友，他独自住在这一套房子里，寂静的可怕

只是寂静，却能让他勉强安心

他怕极了喧闹，吵吵嚷嚷的声音总会让他想起悬崖边那些人逼迫的一幕

所幸他曾经在白雪峰那里学到过一个小法术，可以封闭听觉，再闭上眼睛，万事万物都不再与他有关

白雪峰就算早就离去，却还在保护着他

他没有点灯，熟练的摸黑走到白雪峰曾经住的房间，用清洁术洗去满身脏污，脱衣躺下，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那么早是睡不着的

只是静静的躺着运转灵气，一遍一遍宛如自虐一般回忆这十年前的一幕一幕

白雪书雪峰……

十年了，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因为太久没说话的缘故，声音沙哑怪异，不复当年的清亮

他闷闷的笑了几声，将头埋在晾晒过很多次的被子里，似乎想要汲取一点点白雪峰的气息

白雪书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

两个月后，终于到了万剑会

虽然白雪峰不愿意组队，但夜流离还是跟在了他身后，执意和他一起领了木牌进了传送阵

进传送阵之前，颜倾轻轻捏了捏白雪书的手

似乎是鼓励，又似乎是提醒

白雪书当即落荒而逃

靠着这十年来不间断的回忆，白雪书很轻易的找到了当年那个山洞，在早已化为白骨的两具魔物尸体旁边静静的坐了一夜

当年生长着青灵果的地方，又生出了一株小小的绿芽，不知种类，却带着蓬勃的希望

白雪书跪坐在绿芽旁边，爱怜的摸了摸小小的绿叶

天光大亮，他终于踏出了山洞

夜流离站在洞口守了一夜，抬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夜流离你要去哪？

——TBC——

作者是只小仓鼠2020.12.9，22:21